冷風肆虐吹過,醫院門口的停車場又駛來幾輛車。
無數車前燈在夜晚閃閃發亮,相比起來,黎星灼的眸光暗沉得恐怖。
他盯着憫希,沉聲道:“你在逗我嗎。”
養父?
是說身邊這個年歲和他差不多的人?養父?别開玩笑了,一點也不好笑。
黎星灼眉眼很沉,懷疑的目光梭巡過謝恺封,又定在憫希臉上。
他試圖在憫希眼中找出一點開玩笑的成分,但找到的,隻有異樣的認真。
幾秒過去,黎星灼身上的血漸漸冷卻,冰冷問道:“你被他包養了?”
“啪!”
手掌在臉上扇過,留下脆響。
黎星灼刹那間偏過臉去,緊接着眼睛睜大,瞳孔劇烈收縮了兩下,似乎不敢相信發生了什麼。
黎星灼養尊處優一輩子,不是沒有受傷過。
以前坐在别人摩托車後座,被對方一個甩尾摔地上,右手肘磕在鋼管尖端,被生生扯下來一大塊皮肉,用護具固定大半年,錯位的骨頭才恢複好、肉也才重新長全。
和那次意外相比,這巴掌簡直太溫和。
但心中的煩悶,卻在半秒間被輕松挑起。
黎星灼臉歪在一邊,用舌尖輕輕抵住半邊口腔。
當臉上那隻手準備收回去時,他屈指,迅速捉住了憫希的手腕。
黎星灼想,憫希真是他見過最膽大妄為的人,總是忘記自己的身份。
而且脾氣大,心眼小,隻喜歡聽甜言蜜語,現在他隻是話說得尖銳了一點,他居然就甩自己一個巴掌。
他難道說的不是實話嗎?
黎星灼不認為自己哪個字說錯了,他隻恨沒有說再直白一點:“他一個看起來和你一樣大的人,怎麼可能是你養父?你們都穿紙尿褲的年紀,他就開始照顧你了?我又不是傻子。”
“你不要小小年紀就做金錢交易,和他玩那些髒東西。”
憫希原本緊繃着唇角和臉蛋,想讓黎星灼看出自己的怒意,沒成想黎星灼還愈演愈烈。
但這次他沒甩巴掌,而是稍稍愣住。
看起來和你一樣大的人,怎麼可能是你養父?
這句話猛然紮在他腦子裡,讓他眼中浮出深深的疑惑,越升越濃,但就在即将脹破的時候,一種強而有力的力量将其狠狠壓下。
憫希臉上的茫然轉成怒火,他氣沖沖看向黎星灼,正想和黎星灼争辯,身後伸來一隻手,溫和地對他道:“沒關系,我們不和他吵了,先上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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憫希坐在車上時,還很生氣。
他想不到黎星灼居然會那樣侮辱他,他悶悶鼓着臉蛋,狠狠戳屏幕把黎星灼的号碼拖進黑名單。
洩完憤,他轉頭輕聲叫:“父親。”
謝恺封坐在左邊車座,雙腿交疊,片刻過去才反應過來憫希在叫他,他唇邊笑意微凝:“……叫我名字就好。”
催眠,隻能在一個人原有的記憶上換一張臉,如果那個人原本的人際關系中沒有誰,是無法憑空捏造一個出來的,至少目前的謝恺封還不能做到。
否則,未婚夫、男朋友,哪個都比養父的身份好,也更方便。
憫希不明白他為什麼這樣要求,見車停在路邊,司機下來開門,憫希愣愣擡頭,看向前面銜接一大片花園的輝煌别墅:“這裡是哪裡?”
謝恺封面不改色道:“我們的家,你之前和我賭氣,自己離家出走跑到外面租房住,現在想通回來了。”
憫希抿唇:“哦,原來是這樣……”
前方有管家領路,憫希一路朝前走去,直到管家将門打開,身旁謝恺封忽然拉住他的手腕,言笑晏晏地把他抵在牆上:“讓我看看你瘦了沒有?”
憫希一愣,匆匆看過屋内陌生的裝潢,還有一側默默退去的管家,後背僵了僵。
黎星灼的話似乎在他心中留下了不淺的漣漪,憫希明明覺得這做法再正常不過,卻沒等謝恺封碰上他,便倉促扭過了頭。
謝恺封的手摸上了他的臉。
兩人身高相差太遠,但因為離得太近,謝恺封可以看到憫希眸中目露興奮的自己。
沒看多久,謝恺封突然開口道:“你怕我。”
謝恺封語氣沒有轉圜,而是直截了當的肯定句,“為什麼要怕呢?”
他虎口托着那柔軟的下巴,指腹在憫希臉上輕蹭,“迄今為止,我沒有做過傷害你的事,可你卻露出這種好像被我欺負得再也忍受不了的表情。”
手裡的肉太軟,太易碎,謝恺封不得不調整手裡的力氣,控制到完全不會捏碎一塊豆腐的程度後,他低下頭,對上憫希躲閃的眼神。
帶有侵略性的目光侵入皮肉,憫希身體抖了抖,别過頭去。
可這樣的動作,卻緻使脖子更修長地暴露在謝恺封目光下。
謝恺封目光掃過那片皮膚,又看了眼幾乎被自己圈在懷中的身子,突然喉結一滾,忍不住說道:“你好小一隻,到底怎麼長的,真的好可愛。”
他笑起來,張開雙臂,格外有紳士風度地問:“我能抱抱你嗎?就抱一下。”
憫希:“……?!”
聽到這句話,憫希臉上首先露出的不是害怕,而是震驚。
不僅僅是因為轉換太快的話題,還有謝恺封提出的古怪要求。
正常養父會誇贊孩子長得可愛,還想抱他嗎?
好吧,好像是會……
但謝恺封的誇贊不太同,憫希感覺不到任何家人之間的溫馨,有的隻是一股在野外和狼對上目光的脊背發涼感。
可腦中記憶又告訴他,這就是他的養父。
原主家中擺放着的四人家庭合照,站在最左邊穿一身白色短袖的男人,就是長着謝恺封這樣的臉。
對于前半生竭盡全力撫養自己長大的養父,這麼簡單的一個要求,似乎并不應該拒絕。
養他養這麼大,難道還抱不得了?
可是……
憫希說不清可是什麼。
他後退半步,有些猶豫。
而就是這一瞬間的猶豫,讓面前風衣齊膝、風度翩翩的男人像餓狼一般靠過來,大掌箍緊他的腰肢,慢慢收緊,再一把托舉起來,抱着在空中轉了一圈。
憫希當即失去重心,在那熱氣騰騰的雙手中驚呼一聲,像團觸手亂飛的水母一樣,炸毛地在謝恺封的旋轉中驚呼:“放手,放手,我要掉下去了!”
謝恺封卻好似聽不到,不僅不放,反而眯起眼,發出一聲舒爽的喟歎。
原來那天他在謝宥家看到憫希時,手裡泛起酥癢,是因為他想親手将這團豆腐抱起來。
“好可愛,也真的好可憐。”
謝恺封轉夠了,停下來,用類似撸貓的手法,單手舉着憫希,另一隻手則從憫希後腦一直順到脖子,接着歎息道:“被我這種人盯上,好可憐。”
他好似由衷替憫希感到悲哀,替他數列起做錯的事:“那天不該在那個時候去見謝宥,不該進謝宥的家,更不應該在謝宥家久留,否則你怎麼會被我看見?”
“倒黴的,軟唧唧的小水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