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正月時候我還跟老徐說,老餘一家子怎麼好些年都沒音訊了,你說這人,怎麼說沒就沒有了呢……”老婦人掩面而泣。
“老餘是不想麻煩先生和小姐,家裡兩個孩子不争氣,老大年紀輕輕的,就出車禍過世了,老二這麼多年也沒混出什麼名堂,小姐!”奶奶說着,竟扶着椅子跪了下去。
“奶奶你這是做什麼!”
“桂琴!有什麼話不能好好說!”
“你是不是,遇上了什麼難處?”
最後還是老爺子發話,奶奶才在老婦人和餘歡的攙扶下坐回了椅子上。
“這是我孫女,餘歡。”奶奶拉她起來,說:“小歡,快叫人,叫大爺爺,大奶奶。”
“大爺爺,大奶奶。”餘歡往前走了兩步,沖兩位老人微微颔首,“我是餘歡。”奶奶對他們家很恭敬,這樣的人家,是一代又一代人經久不衰的輝煌下來的,家庭作風多少都有些保守,之前長輩們沒問話,餘歡也不敢輕易插嘴。
“哎!”兩位老人雙雙應了一聲。
那位大奶奶抹幹了淚,眼眶仍有濕潤,笑盈盈的朝她招手:“丫頭,過來,坐到大奶奶跟前來。”
餘歡踟蹰,奶奶從後面輕輕推了推她:“快去。”
她在大奶奶身前的高背椅上坐下,奶奶終于将一直緊緊攥在手裡的包袱皮展開,那裡面,安靜的躺着一隻破舊的搪瓷茶缸。
高坐上的老爺子一見那茶缸,眼睛頓時直了,差點站起來。
“說來慚愧,家裡這個情況,不得不把這孩子托付給先生和小姐了。”奶奶的背很多年前就站不直了,她弓着身子,把茶缸放在兩位老人中間的茶桌上,“我老了,沒幾天活頭了,最放心不下的,就是這孩子,小歡命不好,沒爹沒媽的,就我這麼一個沒本事的破奶奶,當年的約定不用做數,我們沒想過高攀的,你們幫着照應着些就行,她很小就很懂事,不會給你們添麻煩。老餘最疼這個孫女,要是不安頓好了這孩子,我到了那邊,見了老餘,都不知道該怎麼交代……”奶奶說着說着,情緒也跟着有些激動,拿着手裡的包袱皮抹了一把淚。
座上兩位老人亦是唏噓不已,老婦人說:“桂琴,你放心,既然你領到了家裡來,就是咱們自己家的孩子,我和老徐不會不管的。”
“不僅要管,就履行當初的約定吧。”老爺子摩挲着搪瓷杯身,邊緣已經磨損的茶缸,緊貼着杯耳朵的地方,有一道黑色的金屬擦痕,上面的白色搪瓷已經完全蹭掉了。
“現在的孩子都時興自由戀愛,咱們不好多加幹涉,你還沒問過丫頭的意見,再說,你那兩個孫子什麼情況你還不知道。”老婦人說。
老爺子一揮手制止了她再說下去,飽含威嚴氣概的眉宇之間是數不盡的滄桑,“抗美援朝那會兒,是老餘推了我一把,子彈擦過我行軍包上挂着的這個茶缸,打上了他的胯骨,要不是他給我擋了那顆子彈,我徐沛霖走不出朝鮮半島,你早都守寡了,也不會有他們爸爸建國,哪裡來的那兩個毛小子。”老爺子把茶缸放下,半閉着眼感慨:“老餘的功勳章比我多,要不是坐了半輩子輪椅,當初我那個位置,應該是他的。”
從他們談話的片段,餘歡聽出一些門道,當年,自己的爺爺應當和眼前這位老爺子是戰友,而自己的奶奶,是這位老婦人打小兒在娘家時候的使喚丫頭,因為爺爺當年舍生忘死救下了這位老爺子,于是他們之間,口頭許下了某種在當時看似尋常,在如今格外荒唐的約定。
怪不得,從她有記憶開始,爺爺就一直坐着輪椅,沒活多大歲數,就過世了,聽說當年在戰場上受的傷,因為醫療條件有限,也沒怎麼養好,落下了病根。
那麼,奶奶特地把她帶到這麼個氣派的人家來,托孤麼?
餘歡的心沉了下去,說不怕死,說活得夠本了,說無所謂,寬的隻是别人的心,不是自己的,誰能做到真的那麼灑脫,那麼無牽無挂?刀子捅在誰身上,誰才知道疼,奶奶還有很多牽挂,隻是不說罷了,一個老得隻到她肩膀的老太太,自己的路已經看到了終點,卻還想着為她再多鋪幾步路。
“奶奶……”餘歡輕輕的喊,“我已經成年了,我可以照顧自己的,我們、我們不是都說好了嗎?”
“小歡,你和小樂不一樣,奶奶看着你們兩個長大,最不放心的就是你,你一個姑娘家,将來沒個倚靠,遇上困難,沒有人幫你,奶奶閉不上眼啊。”
“不如讓丫頭先住過來,放心,有我們兩個老的看着,沒人敢欺負她,午飯就留下來吃吧,我這就給兩個孩子打電話,叫他們回來,給丫頭認識一下。”老婦人說着,起身去打電話。
餘歡剛想阻止,可看到奶奶堅決的神情,硬是把嘴裡的話咽到了肚子裡,這時候沒什麼比讓老人家安心更重要了。
當初沒有申請宿舍,一來是研究生宿舍的費用比較高,二來,她在重生的那份工作,晚上下班的時間會比較晚,實在不方便住在學校裡,沒想到,給如今的狀況造成了麻煩,看樣子,奶奶今天是下定決心要給她找個歸宿和靠山,她剛得罪了二嬸,一旦奶奶住院,那個家她怕是回不去了,如今也隻能先看看情形,反正她打算好了,大部分時間都是要在醫院陪夜的,要是到時候人家非要她搬進來,大不了再借口課業忙,跟老人家說搬到學校裡住,相信他們也不會阻止。
餘歡盤算得很好,至少,在看到徐家兩兄弟之前,一直都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