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汗水從高挺的鼻尖落下,落在年輕的胸膛上,向下劃過白色的背心。
背心洗了又穿,穿了又洗,上面布滿小洞,破爛不堪,一半塞進褲腰裡,随着少年用力,襯衫的下擺耷拉出來,掉落在褲子上。
褲子滿是漿水,已經看不出原本的顔色,少年的腰很瘦,腿很長,穿着褲子顯得褲腿晃晃當當,又肥又大。
聽見隔壁大娘喊他的聲音,少年擡起頭,看向聲音來處。
臉是典型的北方少年長相,輪廓分明,鼻骨高挺,嘴唇厚薄适中,有很倔強的弧度。
但眼神卻像一匹狼,還是從幼年就被抛棄的幼狼,習慣了一狼覓食,獨自求存,所以周身氣質冷硬孤僻。
讓人難以靠近。
“叫我嗎?”他問,聲音出乎意料地好聽。
優越的外表和好聽的聲音,多少中和了此刻他外形的狼狽,但還是很慘,畢竟他的臉太年輕了。
隻見窮人的泥水飛濺,沒有少年該有的意氣風發。
隔壁大娘站在攪拌場的外面,看着他一身的泥水,對他說:“小晚,跟我去見一個人。”
見誰呢?
何向晚走到大娘身邊,撩起背心,擦着額頭不停濺下來的汗水,因為這個動作,上半身的肋條骨清晰地凸出來,瘦得可憐。
是一匹營養不良的幼狼。
鄰居大娘的眼裡閃過一抹不忍。
“見哪個?”何向晚不太起勁地問,汗水汨汨而下,長長的睫毛都沾濕了,他用背心擦拭,眼睛被他擦得通紅,仿佛哭了一般。
大娘盯着他紅了的眼睛,因為可憐他,輕輕地歎了口氣。
這聲歎息被何向晚聽見,他頓時停手,不再擦拭,任憑汗水淌了一臉。
“前街宋茹回來了,我帶你去見見她。”大娘說。
“宋茹是誰?”
“宋茹在外面做生意,現在挺有錢的,你開學的錢不夠,大娘帶着你去求求她,看看能不能——”
何向晚想都不想,搖頭拒絕,讓他求人不如讓他去死。
“你這孩子,真的是什麼都不知道,宋茹手可松了,人又大方,你這種情況,她隻要稍微發發善心,随便從手指縫裡漏出來點兒錢,你就不用在這裡受罪了?”
何向晚才不管這個宋茹大方還是不大方,他不需要任何人。
“小晚,你可不能這麼想,你看看你瘦的?這水泥廠的活兒就算牲口來幹,也會累死的!”大娘深知他秉性,耐心勸他。
何向晚不為所動,轉身繼續幹活。
太陽很烈,從天空向下灑火一般,水泥地面熱氣蒸騰而上,上下交攻,鐵打的身體也受不了。
而何向晚身體虛弱,身子堪比空心兒的竹子,更承受不住。
他又累又餓,不見任何征兆,撲通之聲,他摔倒在地上。
全是鋼筋水泥的工地,登時頭破血流。
一起幹活的工友跑了過來,見他摔得滿頭滿臉的血,工友平時跟他來往不多,這小子的氣質過于孤冷,沒人愛跟他來往。
但是看見他頭出血了,工友還是吓得不輕,幾個人擡起他,開着水泥廠拉貨的小貨車,一路風馳電掣去了衛生所。
從衛生所裡出來,小貨車又風馳電掣,一路把他送回家。
“老闆讓你以後别來了。”送他回來的工友告訴何向晚,匆匆離開。
鄰居大娘看見何向晚包得像個木乃伊,以為他像他父母一樣,出了車禍,吓得臉都白了。
“沒事兒,頭頂兒上豁出個口子,縫上了。”何向晚說。
口子不大,但腦袋上血管密集,血流得滿頭滿臉,顯得很恐怖。
而且夏天天熱,醫生怕他發炎,就給他剃了個光頭,這造型搭配他身上沒擦幹淨的血迹,讓他整個人像個不良。
“宋茹還沒走,我這就帶你過去。”大娘心慈,看他這副慘樣,更是動了憐憫之心,又建議道。
何向晚不動。
大娘硬讓他動,推着他往村東頭的宋家麻将館過去,一邊走一邊說:“等你看見宋茹你就知道了,誰都喜歡她,你也會喜歡她——再說,大娘也不是讓你下跪求她,就是讓她擡擡手拉你一把。她幫過那麼多人,為啥就不能多幫你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