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丞相不緊不慢地開口道:“前些日子,陛下将汝南侯嫡長子承襲爵位的折子打了回來,為父猜測他大概為了此事而來。”
姜甯扯着被子微微蹙眉。
誰人不知,如今陛下不過六歲,怎的會親自看折子?
張太後一黨式微,丞相日漸大權獨攬。
父親承襲爵位的折子此前壓而不批,如今被打回來,倒是有極大的可能性是丞相自己的意思。
姜甯躲在被子裡,暗暗思索。
謝丞相語氣一轉,轉而歎了一口氣,惋惜起來:“汝南侯的爵位倒是綿延了百年,隻不過如今在這朝中用處不大了。”
姜甯聽聞此言,倒抽了一口涼氣。
姜甯知道汝南侯府的處境确實不妙,但她倒是沒有想到,在謝丞相眼裡,汝南侯府已然毫無價值。
想來,父親今日的願望倒是可能落空了,姜甯暗暗思忖,微微歎氣。
“不過這汝南侯倒也有趣,将一盒琉璃珠送與為父。子暄你若是喜歡,便拿去裝飾馬車。”
謝成昀聞言擡眸。
隻見謝丞相擡起手,在袖帶中摸索了一陣,摸出來一隻纏花錦盒。
謝丞相随意将這盒子放在案幾上,随着輕輕扣動,裝飾精緻的錦盒被打開了。
謝丞相将琉璃珠向前推了推,擺在了謝成昀面前,面容依舊和藹可親。
謝成昀淡淡瞟了一眼,那錦盒裡流光四溢的琉璃珠。
将盒子推回給了謝丞相,道: “義父,您知道我素來對這些尚無興趣。”
如今琉璃珠稀奇,隻有與那波斯人以貴物交換,方可得到一兩顆。
可見汝南侯姜溫綸此次卻是下了血本。
謝成昀這兩年跟随謝丞相南征北戰,對于他的性格自是十分了解。
謝丞相雖則表面和藹,但其實内心多疑善變。
跟随其身邊的人,不小心踏錯說錯,下場凄慘無比。
謝成昀雖如今頗得丞相信任,但卻也不敢大意。
他這般從底層爬上來的人,自然是有比别人多想多看的意識。
謝丞相雖面色不顯地,說了兩句便有事起身想要離開。
忽然謝丞相看了一眼落在地上的帕子,像是想到什麼一般拍了拍謝成昀的肩膀,笑道:“子暄,你若是能忘記兩年前的女郎,倒也是好事。”
兩年前的女郎?
躲在被子裡的姜甯呼吸一窒。
難道,謝丞相也知曉他們二人之間的關系,知曉兩年前所發生的事情?
謝成昀方才在此處休息,姜甯待得越久,越覺得呼吸之間皆是他的氣息。
姜甯眼眶微微發熱,腦袋有些發蒙,她低頭,有些許期待謝成昀的回答。
謝成昀渾身一震,挺直了腰背。
謝成昀動了動唇,看起來想要說些什麼。
沉默了半晌,他卻放棄了,轉而抿唇不語。
姜甯等了一會兒,沒有聽見他的回應,她将被子裹得更緊了些。
姜甯垂下眼眸,一時間不知道是失望亦或是其他的情緒。
而謝丞相言罷,便轉身笑呵呵地離開,并未注意到謝成昀的神情。
謝丞相暫未聽得到他的回應,隻當他默認了此事。
木門緩緩阖上,謝丞相離去的腳步聲,以及寺人的低聲私語的嘈雜逐漸減弱。
屋内,青羊香爐袅袅升騰起一絲青煙,室内陷入了一片靜默之中。
錦帕還落在地上。
謝成昀沉默着,彎下了腰,将掉在地上的帕子撿起來。
繞過屏風步入内室,幔帳上的鲛绡在輕輕擺動,他随手撩開帳幔,榻上的姜甯隻露出一個小腦袋,膚色白皙,恰似一團軟糯的糯米團。
謝成昀将錦帕遞過去,姜甯下意識地伸出手去接,錦被從她的肩膀滑落。
方才那令人窘迫的場景,如同一幅難以抹去的畫面,猛地浮現在兩人的腦海。
一時之間,兩人相顧無言。
突然,謝成昀感到衣角被輕輕扯動。
他低頭看去,一隻白嫩的小手正拉住他的衣角,指尖泛着淡淡的粉色。
謝成昀微微皺眉,眉眼間露出一絲疑惑的神情,目光落在姜甯的臉上。
姜甯的小臉漲得通紅,内心糾結萬分,咬着下唇,一副難以啟齒的模樣。
許久,她才鼓足勇氣,聲音帶着一絲顫抖:“兩年前的事情,謝丞相知曉多少?丞相是否也知悉我的身份。”
姜甯美目睜得大大的,滿是不安,緊緊盯着謝成昀。
謝成昀凝視着她,深邃的眼眸中閃過一絲複雜的情緒。
片刻後,他緩緩搖了搖頭,聲音低沉:“他不知道。”
說着,他伸出手,捏住了姜甯的手。姜甯的手小小的,在他寬大的手掌中顯得格外柔弱。
謝成昀盯着看了她一會兒,自從重逢後,他似乎痛苦過,怕過,恨過,糾結過。
此時,在這安靜的内室,姜甯安安靜靜的躺着,謝成昀似乎不知該如何是好。
謝成昀捏住了她的手,反問道:“阿甯,身份于你而言,是重要之事麼?”
他的語氣帶着一絲迷茫。
姜甯被問住了。
重要麼?
當然是重要的。
姜甯沉默了,她不知該如何回答。
謝成昀看着沉默不語的姜甯,黑亮的眸子動了動,他拿出一塊腰牌遞給姜甯。
“阿甯,我說過,你我之間未完。”
他的聲音冷硬帶着一絲歎息。
姜甯從屋内走出來,心亂如麻。
“阿甯留步。”
忽然聽得有人叫自己,姜甯的腳步在青石闆上戛然而止。
剛剛穿過回廊,姜甯便聽得那是姐姐姜涵的聲音。
姜甯停住了腳步。
“哒”、“哒”、“哒”。
木屐叩擊青石的聲音從廊柱陰影處傳來,不緊不慢。
姜甯的睫毛輕輕顫動,在眼下投下一片陰翳。
木屐一步一頓從角落中走出來,姜涵慢悠悠地走到了姜甯面前。
“阿甯去了何處?”
姜涵身着青色裙衫,衣袂流轉,廣袖在光下泛着光彩。
姜涵的聲音如常的溫柔,卻讓姜甯後頸的寒毛悄然豎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