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聞鵲眼中閃過一絲興味:“檀城景?師弟見過他?”既是景家人,那資質便不會差,她們玄靈宗可見是蒸蒸日上。
“嗯。”鏡斓似不願多說,淡淡應聲。
聞鵲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這廂許令禾從朦胧中回醒,她仰躺在地,睜眼即見一片白茫茫的天,整個人泡在溫暖的淺水裡,試着動了動,身上多數的傷已開始愈合。
站起身環顧四方,若沒猜錯,此處就是大選第二關,問心路。
可是,路呢?
許令禾滿目疑惑,目之所及皆是純白,除了身下的平地和有療傷功效的水,以及她這個活人,就再無一物。
“嗒嗒--嗒--”
循聲側目,隻見不遠處,一頭兩側挂着包袱的秃毛驢馱着一個書生打扮的青年朝許令禾靠近。
秃驢蹄踏在水中濺起朵朵漣漪,純白天地忽地有了深淺,一人一驢行進之處筆筆墨色暈開,近處成草木,遠處浮山巒。
許令禾原地伫立,呆呆地凝視驢背上的青年,隻覺他眉目間有幾分熟悉,就連變換的山景和土路她也好像在哪兒見過,卻沒有頭緒。
她觀察對方的同時,書生也靜默地打量着這個披頭散發,神色怪異的娃娃。
待秃驢行至離許令禾幾尺距離,青年扣住缰繩一收,驢頭打了個響鼻刹住步子。許令禾精神緊繃,捏着衣擺的指尖微微泛白,一雙黑白分明的杏眸與青年對視。
幾息過去,青年動了,他将手伸入懷中,許令禾下意識後撤半步,作出防禦姿态。
“吃嗎?”這小娃面色慘白,像是餓極了。
許令禾愣住,見那修長的手指捏着一塊小餅,她擡眼,撞進青年溫柔的眸,他笑着朝許令禾遞了遞,□□秃驢聞到餅香,咴咴直叫,鬧将起來。
青年似有幾分尴尬,他一手虛抽驢頭,笑罵:“又不曾短了你的。”
許令禾雙瞳一縮,青年袖口滑落露出他手臂上猙獰的血痕,像是被利器橫切而過。
他垂眸又将餅往她跟前伸:“莫怕,這是我娘子做的。”提起家中愛妻他眉目俱是溫情。
那塊素餅上點着青蔥,濃香萦繞鼻間,許令禾鬼使神差地伸手,指尖剛觸到餅皮卻穿餅而過。
青年一無所覺,期待地看着她。許令禾收回手,望着他搖了搖頭。
青年也不勉強,隻當這孩子怕生,自己幾口吃了素餅,不經意問道:“你爹娘呢?家中長輩竟允你在這荒山野嶺亂走……”
許令禾喉頭發緊,她掃過青年和自己如出一轍的眉眼,已然猜到了青年的身份。随意扯了個由頭,又反問道:“先生往何處去?”
勒住躁動的驢子,青年隻覺這小娃一闆一眼的學起大人說話甚是有趣:“此番自鎮上王員外處來,要往家中去…”話到半途忽而抿唇,耳尖泛起薄紅:“家中有喜。”
水面墨色漸濃,倒影中的驢背書生化作森森白骨。
青年恍若未覺,他摩挲袖中撥浪鼓,對許令禾說道:“隻盼得個娃娃,能健壯些便足矣。”想了想,他又道:“若像你這般機靈也不錯。”
“會的,先生定能如願。”許令禾不知該說些什麼,鼻頭一酸兩眼發脹。
青年笑笑,看了眼天色,向她伸手:“我送你歸家可好?你這般亂走,爹娘要擔心的。”
許令禾踩碎水中濃墨,再退一步,她深深凝視書生逐漸透明的身影,輕聲呢喃:“不必了,我已有歸處。”
青年笑容不變,兩張相似的面容隔空對望,許令禾張開雙唇想說些什麼,最終還是靜默,那句無聲的“爹爹”随着褪盡的水墨,消融在回歸純白的天地之中。
腳下水面寸寸開裂,許令禾垂首,水面倒映着她狼狽的模樣,她雙目不知何時通紅,傷口遍布的手極細微地顫抖着,觸碰臉頰那抹若有似無的水痕。
修仙到底是在遠離人性還是在成全人性?
她不明白能觀照萬物的問心路中為何會出現她早逝的生父,是在叩問什麼?
叩問凡人心,怎修仙門骨。
可她一直以來就是個普通人,前世在高考大軍中掙紮,複讀兩次才考上一個普通本科,今生也隻是下溪村的小小孤女。
修仙者皆言斷塵緣成仙路,但這本不是她。
她是芸芸衆生的一員,她是摯友,她是父母的至寶,她是……她從來都是她自己,那個無法斬斷塵緣,有血有肉的許令禾。
淚水劃過她瘦削的臉頰,挂在下巴上将落未落。
純白虛空之中突現一筆蒼勁墨迹,筆走遊龍,未幹的墨珠滴落水面。
停筆收勢,似墨行紙上,一個字映在許令禾的眼底。
“癡。”許令禾喃喃。
筆墨蓦然潰散,将怔愣着的許令禾淹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