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令禾改換策略,換上一副略帶讨好的笑,推開門:“錢師兄,我……”
“金夫子已傳訊于我,今日又将山堂毀了?”錢靈越手執竹簡,半倚雕窗,袖袍堆雪般垂落他卻神色淡淡,垂眼看着壺中沸沸冒着熱氣的茶水,他獨愛天青,因此就連小桌上放的兩個茶盞皆是淺淡的天青色。
哎喲!這下任她會變臉都無濟于事,金夫子您害我不淺呐。
許令禾低頭,眼皮微掀飛快地觑了他一眼:“才沒有毀山堂,隻天字一堂課室半間罷了!”金夫子慣會誇張。
給自己倒上一杯熱茶,錢靈越偏頭看來,屈指輕叩案幾:“你的月例已扣到金丹了,讓我想想你都毀過何處……山堂、功房、藥園、朱雀堂。哦,還有山下你常去的快意樓和孤院,根本不夠抵。”
他念一個地方許令禾的頭就低一分,下巴這輩子第一次和鎖骨親親,沒想到是今天。
“再說你每年考核,丹符器陣門門中下,得過且過。”錢靈越淡漠地說着,直講得許令禾小臉泛紅。
“什麼叫扣到金丹了,我還未築基。”許令禾小聲嘟囔,這哪是宗門,這是高利貸。
至于考核,許令禾确實抱着得過且過的心态,這個她認。
“意思是…”薄唇微張吹散茶霧,錢靈越勾起一抹難以察覺的笑:“單憑月例,你起碼要還七十餘年。”
兩腿一軟,許令禾差點沒站住,拖着步子走到錢靈越正對的位置坐下,也想倒杯茶緩緩。
她還未觸到杯蓋,那茶盞就被一隻纖長的手奪走,許令禾一臉不可置信,捂着心口用譴責的眼神看向錢靈越:“師兄?”
欠債了連一口茶都不配喝了嗎?
錢靈越收起天青茶盞,取出一個白色茶杯:“不是給你的,你用這個。”
許令禾:……
心酸,非常心酸!許令禾憤憤,拿起茶壺給自己倒滿,委屈地嘟囔:“那我也沒辦法,靈力暴動非我能控制,我已經盡量不出峰了。”
茶湯入口盈香,哪怕她再不懂茶也能品出這是極珍貴的栖山銀霧,錢師兄真壕無人性。
許令禾之事錢靈越并非不知情,當下也輕歎一聲:“淵武道君從西洲寄了許多靈藥,已托了後山筠聲老祖給你煉制,莫要灰心。”
她點點頭,師尊這些年寄的靈藥沒有一百也有幾十,卻仍然無法根治她的問題,隻不過拖延罷了。
“你師兄要回來了,最快明日。”沉吟片刻話鋒一轉,錢靈越輕聲道。
“哦。”
“誰師兄……我師兄?!”許令禾順嘴應下才反應過來他在說什麼,她那個年年霸占各種天驕榜前三,在宗門威望頗高,她入門七年還沒見過的師兄回來了?!
沒忍住被這個古靈精怪的師妹逗笑,錢靈越抿一口茶:“是的,今年嵩原秘境由他帶隊,順帶……”
他眼神掠過許令禾茫然的臉,意味深長地止住話音。
許令禾本能地覺得背脊發涼,她一向很信自己的第六感,直覺告訴她,那沒說出口的後半句與她有關。
“順帶?”
“順帶跟出發仕江鎮的小隊一起回來。”
“是……是嗎?”她英氣的長眉緊擰,怎麼讓人不敢信呢?
轉過頭凝望窗外竹影,錢靈越不願再多說什麼,眼中似蒙上一層白霧:“回去吧,最近少往山下跑,世道不清淨。”
“那我下月的月例,可以先将欠山下孤院的還了嗎?”許令禾沒有聽進去,她是理不直氣也壯,債多不壓身,但孤院的錢必須先給。
錢靈越想起往日聽聞的玄靈三客之名,心下了然。
他苦笑搖頭,溫師妹贈丹如撒豆,景師弟逢人便切磋,還有眼前這個炸山如飲水的火閻羅,這三人簡直是玄靈宗奇景。
“别想着債了。”會有人替你還。
“回去吧。”逐客令已下,許令禾便不再多留,告别後走到門口,回頭卻見那天青色茶盞再次出現,熱茶的爐火未熄,看來錢師兄有貴客将至。
當夜許令禾躺在床上,反複思量今日錢師兄那副表情,心裡總覺不踏實。又想到她師尊遠赴西州參加驚風山妖王的渡劫大典都已過去七年之久……其實她知道,八成是為了她經脈暴動的毛病四處尋藥才至今未歸,但這也讓她更為歉疚。
天才之名對她來說是鏡花水月,躺平才是她兩世為人的終極夢想。
要不……去信師尊叫他别白費力氣了?這個念頭剛出,許令禾就打了個冷顫,不行!這種想法在她師尊那兒簡直可以算得上是離經叛道,怕是嫌好日子過太長了。
還有她那個大師兄…
“唉”長歎一聲,煎熬半宿的許令禾終是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