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間裡很安靜,明明滿是東西卻莫名顯得很空曠,這份空曠焦灼着顧晏淮。
他獨自一個人坐在許清澤的房間裡,聽着牆上的時鐘“咔哒咔哒”地轉撥動走針。
他不由捏緊了手中顧昭留給他的字條。
【1.不要碰水。
2.不要進浴室。
3.不要在子時之前睡覺。】
他不斷默念着,直到喉嚨都有些發緊。
他下意識咽了口口水,卻嘗到一股腥臭,不是口腔出血那種鐵鏽味道,而是混雜着土腥陳腐的味道……
那股味道似乎是有生命一般從他的胃裡到嘴裡,再到鼻腔裡,他彎下腰想吐,卻隻能幹嘔,最後嗆出兩口苦澀膽汁。
他下意識拿手去接,手……沾上膽汁,濕了。
“嘀嗒。”
他耳畔傳來了水聲。
他睜大眼睛四下張望,什麼都沒有。
不對,好像有……
顧晏淮看着牆上自己的影子,那影子被拉得長長的,長到了天花闆,他移動了兩步,影子依舊在原位,像是活的一般在牆上暈開。
雜亂無章的,像是天花闆滲下的積水暈開泡發的水漬。
或者說……那就是。
“啪。”
燈滅了。
房間裡完全陷入了黑暗,就連窗外都透不進半點光。
有什麼籠罩着這間房間。
是水聲?從浴室傳來的水聲。
顧晏淮低下頭,他覺得鞋底有些粘黏,他用力踩了好幾下,地闆像是被水泡脹,踩起來很柔軟。
不是一般的柔軟觸感,更像是踩在一灘肉上。
好髒啊,應該去洗一下,顧晏淮。
好像是忘記了什麼,是什麼呢?不重要。
他踩着那柔軟的肉一步一步走進了浴室,洗手台的水正開着,多貼心啊。
顧晏淮站拉過去将手伸到水下,溫熱粘稠的水落在他手心,他擡起頭,黑暗中的鏡子裡有一張腫脹扭曲的臉。
他抹了一把臉,鏡中的臉就掉下一塊腐爛血肉,可是他還是無知無覺,臉要洗幹淨的,洗幹淨了才能睡覺。
顧晏淮不斷搓臉,不斷搓臉,隔了好久,久到花灑和馬桶都被打開,水聲淅瀝瀝個不停。
水順着浴室流向房間。
“該睡覺了。”
顧晏淮一邊說着一邊往床邊走,他身上已經全濕了,可是這并不影響睡覺,不是嗎?
他躺上了床,還記得給自己蓋好了被子,他記起來了,他要在十一點睡覺。
他閉上了眼睛。
水聲越來越清晰,好多東西都浮了起來,他好像也飄在水上,水位漸漸升高,漫過他的身體,漫過他的脖子,漫過他的臉。
他沉入了水中,一隻冰涼刺骨的手拉着他不斷往下沉。
那些水像是活的一樣往他身體裡鑽,争先恐後,迫不及待,他好像要窒息了,他睜開眼,可是眼珠也被水泡住,有水沁在裡面,要将他的眼睛擠出眼眶。
不止是眼睛,他的耳膜,喉頭,内髒都在被擠壓。
那些水好像不是為了淹死他,而是為了……占有他的身體,把本來屬于他的一切都擠出去。
“救……救命……”
他發不出聲音,隻能張大嘴,他想起來了,他的小祖宗說讓他不要碰水,不要進浴室,不要在子時之前睡覺。
如果犯了呢?
顧昭說:“那就等死。”
他要死了。
他睜着黑眼球已經比眼白更多的一雙眼,看見了一張近在咫尺的臉。
慘白的,腫脹的,面目全非的臉。
那張臉在笑,可是嘴巴眼睛鼻子,甚至耳朵都被黑線縫上,一牽動嘴角那些線就好似要崩開。
那張臉貼着他的臉,被水泡發的屍體有種詭異的飽滿,光潔柔滑,隻是輕輕一壓,就像一塊海綿一樣浸出更多水滴。
原來先前那些水滴,都是這樣滴下來的。
是屍水啊。
“啊!!”
顧晏淮尖叫着從床上坐了起來,他下意識去摸自己的臉,完好的,沒有掉肉,也沒有被縫上五官。
可是他還是忍不住顫栗。
心有餘悸,大口喘息,然後就被一隻紙人糊住了嘴。
“醒了?”
顧昭站在床邊,素白紙傘撐過顧晏淮頭頂,一股股陰氣從他頭頂被吸出。
顧晏淮莫名覺得剛才還發沉的身體瞬間舒适起來,他連滾帶爬滾下床一下抱住顧昭大腿。
“小祖宗!救命啊!有鬼啊!那鬼要淹死我啊……”
他嚎得出奇響亮。
顧昭垂眼默念了幾句清淨經,傘柄被握緊又松開,重複幾次後,她放棄了。
清淨經也救不了沒用的崽。
還是自家的崽。
雖沒用,但得活。
顧昭微微閉眼,想起最近學用手機時看到的那句話,桃李滿天下,家裡結苦瓜。
她摸摸掏出手機給顧晏淮的爸爸發了一條消息。
【顧昭:今晚吃苦瓜吧。】
按了發送,她心情稍好,淡定地将顧晏淮從腿上撕下來,捏住他腦袋轉了個方向看向窗外:“天已經亮了。”
日出,鬼氣消散,陰陽分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