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昭将目光一寸一寸移到近在咫尺的裴譽臉上,陽光照在他臉上,慘白,像一尊易碎的陶瓷神。
一句話在唇舌間嚼了又嚼,掉進眼裡的是陽光下漂浮在空氣中的微塵都要避開的透白皮囊,真的很容易碎。
可惜了。
裴譽似乎是早就知道顧昭會停下來看他,臉上是十足的清醒與冷靜,甚至顯出幾分冷硬來,他張了張嘴似乎是想說什麼,話在喉間轉了許久,最終還是放棄了。
顧昭不怒反笑,手指輕輕點着竹制傘柄:“用我的靈官印騙我,你倒是很有想法啊,遮蔽住那人面相生機,卻又給我線索,說說吧,你,或者說你們有什麼目的。”
縱使遲鈍如顧晏淮也察覺到了兩人之間的波濤洶湧,他自覺往顧昭身邊站了一步,卻還是開口問道:“小祖宗……這又怎麼了?”
顧昭也是得了樂子,極為大度地偏頭看向自家苦瓜:“還能怎麼,小狐狸露出狐狸尾巴了呗,找人假扮許家興的媽媽,又擔心露出馬腳,忙不疊跑來分散我注意力。”
“不過你們确實成功了,做得不錯,就是用靈官印幹這種事,未免大材小用了,說說吧,什麼時候還我?”
一直一言不發的裴譽将眼鏡稍稍扶正,眼底有着點倦色卻雙明清明:“顧靈官,我如果說這一切都是巧合,與我無關,你會信嗎?”
顧昭不以為意,依舊垂頭玩傘柄,端的是“你繼續胡說我耳朵還在呢”的架勢。
裴譽眼底閃過一絲無奈,隻好繼續解釋:“靈官印之前确實在我們靈管局手裡,作為……古董收藏品。”
他拿出手機調出一張照片放到顧昭眼前,照片上是一塊黑色的表面布滿裂痕的石頭,上面刻的字也滿是磨損。
顧昭卻知道這就是她的靈官印。
“直到半年前,靈官印突然發生了變化,表面的黑色開始褪去,隐約有靈光,沒人見過破損法器還能自己恢複如新的,所以我們找來了除了顧家之外的另外五姓家人。”
“顧靈官應該知道那五家是誰。”
顧昭當然知道,她的眉頭有一瞬間的微皺,很快又松開,露出一點幸災樂禍來:“哪家絕後了啊?”
裴譽:“秦家在幾十年前遠走海外,已經多年未和國内有過聯系了。”
顧昭輕啧一聲,露出一絲遺憾來:“那可惜了,秦遂安居然沒絕後,他當時可是家裡獨子,說好的非卿卿不娶,卿卿哪看得上他啊。”
說完她臉色又突然臭了起來,垂着眼嘀咕:“不會還真看上了吧?”
裴譽隻當沒有聽到這些玄門舊日秘聞,盡管這些名字在一些典籍上都曾出現過,并且還都是響當當的大人物。
他繼續拉過話題:“五姓都一緻認為靈官印是要再度出世了,這是靈官要重選的征兆,所以……”
“所以他們就開始搶我的靈官印了?”
顧昭對這些人不了解,但是對他們的祖宗的德性可是知道得一清二楚。
裴譽笑得溫和:“隻是一些無傷大雅的小争執,最後靈官印還是被留在了靈管局。”
他說得輕松淡定,顧昭卻知道,能從那些家夥手裡把靈官印收進囊中,這裡面動了多少心思手段,可不是能一兩句話說明白的。
果然是隻狐狸。
顧昭沒耐心地催促:“那現在靈官印呢?”
“丢了。”
裴譽難得露出一絲無奈來:“三個月前失竊了,這件事一直沒有對外公布,到現在五姓還以為靈官印在靈管局,也正因為這個,最近玄師圈裡很熱鬧,他們都以為要重選靈官了。”
顧昭這才琢磨出一點味來:“所以王家那個小輩當時針對我,是以為我是顧家派出來搶靈官位置的?”
看着裴譽乖巧點頭的樣子顧昭氣笑了:“你跟着我也是為了找靈官印?”
“一開始不确定,在看顧靈官執印通判的時候确定了,這世上如果還有誰能找到靈官印,那隻能是顧靈官。”
“因為,靈官印姓顧。”
顧昭聽着裴譽格外有技巧性的吹捧毫不客氣地照單全收,算是勉強認可了他的解釋,又看向旁邊呆頭鵝一樣的顧晏淮,臉上隻差寫明“你好好學着點”了。
顧晏淮确實有些呆愣,眼前兩人沒來由地劍拔弩張,又突然和好如初,雖然這個“初”還是建立在小祖宗單方面“歧視”裴譽的前提下,不過到底還是和好了,隻是不管這前因還是後果,包括那些舊聞新知他都半點沒聽懂。
還好他長了嘴。
顧晏淮舔着臉妄圖湊到兩人中間,還給裴譽打眼色讓他給挪個位置,誰知裴譽像是完全沒有接收到他訊号一般不動如山,甚至還稍稍往裡湊了湊,最終隻擠進一個腦袋的他眨巴着眼睛看顧昭:“小祖宗,五姓到底是什麼啊?聽起來很厲害的樣子。”
顧昭對自家這個沒用後人的無知底線已經不抱任何希望了,這一次顯得格外從容地……甩鍋。
她挑眉示意一旁的裴譽接下這個重擔。
這個明示裴譽接收到了,沒有半點敷衍地溫聲開口:“玄門當年由七個大家族創立,分别是王趙李秦楊孟以及,顧。”
“曆代靈官也基本都是從這些家族裡誕生,到現在除了遠在海外的秦家,其他幾個家族依舊在玄師圈裡有着舉足輕重的地位。”
顧晏淮聽得一愣一愣的,臉上表情由震驚變做唏噓:“也就是說,就我們顧家沒……哎喲!”
那個“落”字還沒有出口,他就又吃了一記紙拳,他捂着臉頰:“小祖宗,我好歹是靠臉吃飯的明星,你别讓紙人……大爺打我臉。”
他委委屈屈地屈服于紙人淫威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