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以從噩夢中掙脫,是下午四點鐘。
斜落的太陽依然猛烈,光線撞在米色窗簾上,鼓脹明亮,像燈下飛蛾單薄的翅膀。
她摘掉真絲眼罩,眯了會兒眼才适應房間的光。
陳舊木地闆的潮氣鑽入鼻息,混雜着一絲常年海風浸淫的鹹濕感。
沈以不自覺皺了皺鼻子。
這一切對她來說,都很陌生。
導緻她整夜失眠,白天才堪堪補了個覺。
她和媽媽昨天剛從市區搬到這裡——城市邊緣的小海灣。
它有個好聽的名字,叫月亮灣。
整個暑假,父母都在處理離婚事宜。孔令儀女士在财産分割中選擇了這棟老房子。
大概因為它臨海,風景漂亮,适合她搞藝術創作。
嚴格意義上說,不是财産分割。沈克斌先生對個人資産有着嚴謹的保護協議。這棟房子,不過是他想快速結束一切的理性割舍。
肚子的叫喊打斷了沈以的思緒。
她意識到自己二十多個小時沒吃飯了。沒人來叫醒她,隻有一個可能,不靠譜老媽不在家。
起床洗漱完,沈以随手紮好一個丸子頭,從行李箱翻出水藍色、胸前印隻小狗的吊帶背心,又換上同色系短褲,準備辣妹炸街。
系腰帶繩的間隙,她順手拉開窗簾,看到一片廣闊、碧藍、湧動的大海。
突然她就明白了媽媽一定要搬來這裡的原因。
*
房子是翻修過的,美式田園風,就是朱漆樓梯還保持着古樸的色調,一線流光,回環向下。
沈以慢慢走下來。
一樓光線稍暗,她穿越雜亂堆放的紙箱前往餐廳,一邊想,媽媽不是說要找阿姨整理嗎?
可她現在并不在家。畫闆也不在。
她是這樣的,家裡再淩亂,未處理的瑣事再多,也比不上她突如其來的創作欲。
沈以一邊在心中腹诽老媽,一邊推開漆面木門,看到滿院蔥茏綠意,一條石闆小徑蜿蜒通向黑色庭院門。
院牆上,爬山虎層層疊疊攀到了牆外。風拂過,綠油油的葉子沙沙輕響。
琴山路13号。
出門時她擡頭看了看這幢紅頂白牆的二層小樓。
未來一年,她也許都将在這裡度過。
門前是一段傾斜向下的坡,再往下走是和自家聯排的另一棟别墅。外觀差不多,同樣透着斑駁的年代感。
月亮灣這片小山頭上,坐落着中國最早期的西式别墅,山間窄路七拐八繞,沿路還藏着些名人故居。就是冷清了些。
而山下是完全相反的熱鬧,高矮錯落的房屋更加緊密。來來往往人流不斷,處處透着熱鬧的煙火氣息。
沿街有些特色餐飲店……但都無法引起沈大小姐的食欲。
怎麼說呢,不久前她還是那個聽起來很牛批的沈家三小姐。不過排到老三,聽着就被前兩位壓了一頭。事實也确實如此,畢竟她家庭複雜,放古言宅鬥文裡,就是個惹人嫌的庶出。
沈以最後走進了一間超市。
超市算中型,生鮮、零食、家居雜貨什麼都賣。沈以17年就沒買過菜,更沒做過飯。她隻好挑挑揀揀一筐子零食和飲料,結賬時要了根原味甜筒。
老闆抽出一支脆皮殼,轉身去機器裡接冰激淩奶油。
沈以無所事事,彎腰輕戳櫃台上陳列的皮卡丘糖盒。
就是這時,身側光影晃動,有人掀開垂挂着的條狀門簾,走了進來。
沈以隻覺得右側暗了暗,緊接着,一人經過她身旁。
非常高大的身形,在那一瞬間壓迫感極強。沈以呼吸滞了滞。
她下意識轉頭,被一張華麗的臉硬控了兩秒鐘。為什麼華麗呢?因為是深眸挺鼻的濃顔系,一點點冷冽的混血感,連下颌處的折角都賞心悅目。
他看起來很年輕,也許跟她同齡,但氣質又讓人難以判定。
他沒有看她,仿佛對陌生人的凝視習以為常。
沈以的目光肆無忌憚追随他而去。
她有一個愛好,喜歡看時裝周走秀。也算是線上閱男模無數。
這人身形就很标準,寬肩長腿。雖然高,但體态挺拔。穿衣也不錯,樹皮棕襯衫領短袖,深藍色牛仔長褲。
棕藍搭配是讓人眼睛舒服的顔色。
沈以探頭瞭着他,心說這地方卧虎藏龍,還有這種級别的大帥哥。
“小妹,冰激淩好喽。”老闆嗓門嘹亮,喚回了她的注意力。
沈以回過頭,眉眼彎彎對老闆笑笑。
“謝謝。”
身着灰色汗衫、國字臉特方的老闆打量着眼前的少女。他家兩輩人紮根月亮灣開小賣店,附近有誰沒誰門兒清。
“小姑娘剛搬來的?以前沒見過你。”
“嗯,我就住在琴山上。”
女孩笑語盈盈,讓人印象很好。老闆熱情道:“常來常來,附近就屬我家東西全!”
一句客氣話,沈以卻看着他思忖片刻,一本正經道:“這樣,您别穿這件軟塌塌的老頭衫,我以後就都來。”
老闆臉僵了,小姑娘穿得光鮮亮麗,是嫌他土嗎?
他佯裝惱怒揮舞蒼蠅拍:“你這姑娘,沒大沒小啊。”
沈以蹦跳兩步邁出門,探着腦袋笑眯眯說:“不是,您看着這麼年輕,明明穿亮色會更帥啦!”
一句話,又讓五十多歲的老闆心花怒放。
他翻出櫃台裡老婆專屬的小鏡子,理了理腦頂的疏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