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令儀還穿着今天畫畫的衣服,淺灰色修身上衣,深灰色寬闊裙褲,肉眼就能看出是質地非常好的面料,褲腿會随着她的移動輕盈飄蕩。
她是很注意保養自己的人,黑直的秀發瑩潤有光澤,在腦後挽了一個髻。四十多歲的人了,皮膚仍然白皙緊緻,身形也勻稱纖細。
此刻,她像失去方向的螞蟻一樣,在一大堆防塵袋套裝裡打轉,還立誓道:“哎呀,明天我一定要請阿姨來。”
她終于有空看一眼自己的女兒,斥道:“沈甜甜,你給我坐起來。那是什麼姿勢?腿根都露出來了。”
她訓斥人時候也溫溫雅雅的,像在嬌嗔,沒有一點威懾力。這也導緻這麼多年沒成功給沈以規訓進淑女的條條框框。
不過沈以還是坐了起來,攀着沙發靠背,眼巴巴問孔令儀:“媽媽,咱們晚上吃什麼?我不想吃披薩。”
“當然不吃了。”孔令儀眼睛一亮,終于找到了令她滿意的衣服。
“那吃什麼?”沈以也眼睛一亮。
她現在對她們這對母女的生存能力嚴重懷疑。
孔令儀取出那身香奈兒的黑裙,掃了眼沈以:“去,換身淑女點的裙子。”
“幹什麼?”
“去鄰居家吃飯。”
“你什麼時候認識鄰居了?剛來就蹭飯?”
“什麼蹭飯,人家請我們去的。對了,我臨走拿了幾盒你爸的極品白茶。你去裝上,當做見面禮。”
“哦。”沈以跳下沙發,轉頭對孔令儀壞笑,“我可沒有淑女裙,都落在他們老沈家啦!”
“沈、甜、甜!”孔令儀少見地抓狂。
“讓沈聞笛穿去吧!略!”
*
華燈初上,夜幕降臨。
琴山路13号、14号燈火通明。
葉瀾将最後一道菜端上桌。他摘掉圍裙,準備回房間換身講究的衣服。
這時,邵輕雲扶着葉老爺子一步步走下樓梯。樓梯上鋪了防滑的地毯。
邵輕雲下來的時候,葉瀾盯着他看了半天。
“我說請人吃飯,你還不樂意。現在你倒穿得像王子。”
“你不如直接誇我,長得像王子。”邵輕雲沒有刻意炫耀的語氣,仿佛就是淡淡地陳述事實。
葉瀾早就習慣了他一本正經的臭屁。
“我記得你香港有位叔伯公是爵士,這麼看你跟王子也勉強沾邊。”
邵輕雲糾正他:“國王的兒子,才叫王子。”
然而葉瀾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中:“那王子也是你爸才差不多,你最多是個王孫……”
他突然噤聲,瞥了下邵輕雲的臉色。不過外甥倒是面色如常,并沒有什麼波動。
他不免在心中感慨,三年過去,當年痛不欲生的那個少年,早已長大了許多。褪去少年的明朗,喜怒不形于色。
但這是葉瀾不願意看到的。
“王子,我換衣服去了,你給我聽着點兒門鈴。”葉瀾拍了拍他的肩膀,三步并作兩步上樓去了。
餐桌是長方形的,梅姨将葉老安置在座位上,幫他戴上老年人專用的圍兜。
這時,外面門鈴響起,今晚的客人到了。
梅姨條件反射地直起身,邵輕雲對她做了個手勢。
“梅姨,我去。”
他走出門,院子兩邊各圍着一處小園圃,一邊種着花草,一邊種着辣椒、西紅柿、大蔥等蔬菜,平時是梅姨在照料。
他順着中間一條窄路,拉開黑色的鐵門。
馬路上亮起昏黃色的燈,光線不太真切。
他先看到一位年紀稍長、氣質溫婉的女子,旁邊立着個垂眸神遊的女孩,紮個有些炸毛的丸子頭,穿着水手服衣領的白色連衣裙。
“哦,天哪,你這個孩子長得真帥氣。”孔令儀毫不吝惜發出一聲誇贊。
邵輕雲禮貌一笑,說:“您好,歡迎。”
非常好聽的男低音。沈以終于擡起頭,在昏暗夜色中辨認,然後目光一瞬呆滞。
怎麼是他?!
少年輕描淡寫掃過沈以的臉,然後讓開一步,做出請進的手勢。
沈以壓着心中震蕩,狀若無事地走了進去。
兩幢房子格局差不多,但内部的感覺不同。這幢更有人煙氣,而且到處都幹淨整潔,純實木的家具顯出古樸的年代感,有種好聞的焚香氣息。
葉瀾此刻正巧走了下來,衆人開始客氣一番,互相介紹。
老人名叫葉繼民,是著名的翻譯家,主要翻譯法國文學,自己也出版過詩集。
老爺子精神狀态還不錯,對母女二人表示了歡迎。
梅姨是葉老的保姆,家就在本地,來葉家工作十幾年了,相當于家人一般。
葉瀾繼續介紹:“這位呢……”他指向邵輕雲,“是我的外甥,叫邵輕雲。我姐姐去世後,他就住在這裡。”
寒暄完畢,幾人在餐桌前落座。
葉瀾主動拉開一個位子,對孔令儀格外關照:“請坐請坐。”
沈以冷眼看着葉瀾獻殷勤,牙齒又逮到下唇一小塊嘴皮,用力一扯,血珠頓時冒了出來。
好啊,原來消失一整天也不光是畫畫,還暗度陳倉去了。
她一把拉開孔令儀旁邊的椅子,視線和另一人對上,準确的說,是她發現他在看她。
邵輕雲坐她對面的位子上。
她惱悻悻迎上他的目光,她現在看誰都不順眼。
然而他隻是将一盒抽紙推了過來。
沈以慢慢抿到一絲血腥味道。但她沒有伸手拿紙巾,挑釁般地用舌尖一舔,就坐正身體拿起了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