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隻藍蝶圍着他飛舞,簡守不時拿指尖撥弄一下,頓時又露出一個堪稱甜蜜的笑來。
昆布從沒見過谷主這樣笑過,心跳不禁加速。
細看下,昆布才認出那隻極其珍貴的蝴蝶。
莊生曉夢迷蝴蝶,應當是有情人一人一隻。
昆布說不出心中的感受,隻是覺得從喉嚨間冒出苦意來。
他轉身想走,卻被正好被回頭的簡守看見:“昆布?”
昆布沒辦法再邁開步伐:“谷主……”
簡守朝他走去:“不過月餘不見,怎麼就生疏了起來?”
昆布的眼眶忽而有些發熱,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兩人從小一起長大,十幾年的感情又怎麼會生疏?
可惜事實如此,任憑他如何裝聾作啞也不行。
他有時候覺得谷主殘忍,有時候又覺得自己嘴臉醜惡。
無數次,他都想告訴谷主,赫連桀是不值得依賴的人。
隻有他昆布不會覺得谷中生活單調,也不怕孤寂此生,隻要一直能陪在谷主身邊就好。
可是不過短短的半年,自己在谷主身邊的影子就徹底被取代。
既然别人可以,怎麼他就不行呢?十幾年了為什麼就看不到他呢?
他又怎麼不,心生委屈呢?
簡守看着他嗫喏了一聲“沒有”,險些沒有聽清。
總覺得他表情含含糊糊的,像是有什麼要說,又像隻是自己的錯覺。
“嗯,忘憂要出去幾天,有些藥材還需要曬,你來花塢幫幫忙吧。”
昆布猛地盯着簡守眼睛:“他又出去了!?”
簡守因為他堪稱嚴厲的語氣而愣了一下,反問道:“怎麼了?”
昆布幾乎一字一頓:“他在你的面前向來裝作乖順的模樣,其實暴虐蠻橫,骨子裡有改不了的血性!這樣危險的人,怎麼能放他自由呢?”
簡守張開嘴巴,卻不曉得該如何反駁,手心裡的傘骨頓時冰涼透頂。
昆布心疼他茫然的表情,又怪自己多了嘴:“谷主這次既用上了這蝴蝶,也不消太過擔心……我先去花塢了。”
等他走後,簡守還一直站在原地,垂下眼睑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課後的孩子們一湧而出,瞬間将簡守團團圍住。
簡守這才終于回神,聽着他們問東問西,又耐心地回答着。
孩子們的臉頰紅潤可愛,望着簡守的眼中全是濡慕。
看着他們,簡守就好似看到自己孩子未來的模樣。
白白嫩嫩胖胖乎乎的,頭上紮着兩條小辮兒,走路時一晃一晃的。
先生倚在門框看了一陣,笑道:“團團,倒是比以前有耐心多了啊。”
簡守心中熨帖:“是嗎。”
…………
信中所說的見面地點,還是在當初的客棧。
赫連桀想着早去早回,于是比預定的時間早到了半天。
他在天字三号房裡等着,手心裡捧着那一隻藍蝶仔細觀察。
也不知道他這隻叫莊生,還是南枝那隻叫莊生……
一直等到晚上,也沒到半個人影,肚子隐約叫了起來。
他想着先下去叫份晚膳上來,房門卻在此時被推開了。
一位身穿鵝黃馬面褶裙的女子走了進來,她的五官頗為深邃,眼睛是像琥珀一樣的透金色。
赫連桀的瞳孔微微縮起,在她的身上看到了自己影子。
在見到赫連桀的那一刻,素和真央就哭了起來。
她跑上前去想要抱他,卻被手快的赫連桀推開一臂遠:“你是誰?”
素和真央愣了一下,下一秒又哭得更兇了:“赫連哥哥,你真的什麼都不記得了嗎?連素和都忘記了嗎?”
赫連桀不耐地皺起眉頭,覺得她與信中那個談吐溫和的人差異甚大,吵得自己心中煩躁。
他拿起桌子上客棧贈送的絹帕丢給她:“你說我叫赫連?”
素和真央說話斷斷續續的:“嗯嗯,你叫赫連桀,是、是北戎的幽王!”
她的眼中有不少的怨氣,“都怪那個卑賤的女人!是她給赫連哥哥喂了毒,才讓哥哥忘了所有!”
赫連桀隔了一陣才反應過來她說的是誰:“喂毒?”
素和真央怕他不信,立馬從袖子裡拿出那個小瓶子,眼神期許:“對!就是她害得你失去了記憶!赫連哥哥你隻要将這個喝下去,就能想起所有了!”
赫連桀的雙眼瞬間就銳利起來,又是這個東西!
他的心中掀起驚濤駭浪,難道真的是因為南枝,他才失去記憶的嗎?南枝又為什麼要這樣做?
他要當面問他。
素和真央看着赫連桀從瓶子上收回視線,然後毫不留念地擡腳就走。
她一瞬間慌亂起來,一把扯住赫連桀的衣袖:“赫連哥哥!你要去哪?”
赫連桀将她視作了麻煩:“放開!”
“我不放!我不放!你究竟要去哪?”
赫連桀毫不留情地用力将她推開:“滾開,我要回家。”
素和真央跌坐到地上,腳腕處的劇痛幾乎讓她暈厥。
可是她不能就這樣将他放走,她拼盡全力地爬過去抱住赫連桀的小腿。
表情猙獰又可憐,厲聲哀求:“哥哥、哥哥……你不可以走,你不可以丢下我們!沒有你在,赫連鐵撻,我們的叔叔就會殺了我和姨母的!”
赫連桀緊握着拳頭,手臂上的青筋迸發,他彎下腰一根又一根殘忍地扒開素和真央的手指。
素和真央幾乎絕望地看着他的手:“不可以……不可以走……”
“我必須回去。”
素和真央怎麼會想到,沒有與她們有關的記憶,赫連桀會如此的絕情。
她終于放棄,嘶聲吼道:“鳳靡!鳳靡!你快來幫我抓住他!”
就在下一秒,房門再次被推開,一群人就湧了進來。
鳳靡走在最前面,一臉笑意地看着他:“好久不見呐,幽王殿下。”
他的手中托着一個小香爐,縷縷白煙從镂空的蓋子裡飄出來。
赫連桀不可避免地聞到,頓時覺得渾身發軟,想要屏息時就已經來不及了。
他不可置信地低頭看着素和真央:“你騙我?”
以前他從沒有這樣看過她,素和真央無法承受他痛恨的表情,瑟瑟發抖地低下了腦袋。
她不斷地安慰着自己,隻要赫連哥哥恢複記憶後,就一定不會責怪自己的!
此時赫連桀已經站不住了,有兩個人走上來将他架回了床上。
鳳靡親自拿過小瓶子,慢悠悠地朝他走近:“殿下,或許開始很疼,但睡上一覺就好了。”
赫連桀甚至無法開口說話,隻能死死地瞪着他,眼中恨出了血絲。
如果現在還沒有反應過來這藥有問題,那就真的是他蠢笨了。
鳳靡無懼他的眼神,掐着他的下颚,一股作氣地灌了進去,眼中一閃而過病态的暢快!
反正喝下這個後,在此之前發生的事情,赫連桀都會忘記。
不知道是因為強烈的恨意,還是因為生理原因。
赫連桀深邃的眼眶中突然湧出了眼淚,滿腦子想的都是南枝。
要是自己回不去了,南枝該怎麼辦?他的孩子該怎麼辦?
這藥的藥效反應很快,頭疼猛烈地朝他席卷而來。
赫連桀捧着腦袋嘶吼起來,臉上的血色驟然消失,兩隻眼睛卻充血得吓人,甚至還拿自己的腦袋去撞床欄。
素和真央被這樣的場面吓住,慌忙跑過去抱住赫連桀的腦袋。
紅着眼質問起鳳靡:“這藥為什麼會這樣!?”
鳳靡面無表情:“你且等一個時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