疑問很多,這時卻顧不上解惑。
四周響起此起彼伏的喝彩聲,戴傩面的鬼衆從各個角落冒出來。林知夏這才驚覺整條街的“人”都在圍觀,就連酒肆窗棂後都浮着層層疊疊的慘白面孔。
“現在競拍開始。”執事打扮的侏儒敲響人皮鼓,鼓槌竟是半截腿骨,“起拍價——”
“三碗孟婆湯。”晏清突然開口。
整條街倏地寂靜,連蛟都僵在半空。執事侏儒的獨眼瘋狂轉動,手中骨槌“咔嚓”捏成兩截:“這位大人……”
“再加七滴忘川水。”晏清負手而立,“夠買它全屍了。”
林知夏全程就一個大寫得懵。
不是,這怎麼突然就開始拍賣了???
這鼎裡不是鎮着前朝太子的魂魄????蛟龍哪來的???
而且太子的魂魄不是程掌櫃拿來交易的籌碼嗎???怎麼就過渡到拍賣環節了???
不覺得很奇怪很離譜嗎?
結果倒好,一方敢賣一方敢買???将人家程掌櫃置于何地???還有比這更莫名其妙的嗎?!
然後,拍賣的貨币是孟婆湯和忘川水…………………這兩個是可以随便交易的嗎????地府冥司不管的???
據她所知,孟婆湯加上忘川水等于投胎特權,可以不用排隊直接投胎轉世為人胎!這在鬼界是比黃牛還黃牛的超值作弊神器!百分百投胎為人,不入畜生道不入餓鬼道,多難得的!
然後宴清說要用這些買蛟龍……還是隻沒了角,已經死了隻餘魂體的蛟………
怎麼辦感覺好淩亂!
餘光掃見什麼,林知夏輕扯宴清袖擺:“你看蛟尾!”
隻見蛟龍尾部、暗青鱗片間竟然卡着一枚翡翠扳指!那扳指戒面與程掌櫃手上那枚幾乎如出一轍。晏清好似并不意外,他嗤笑一聲,挺有閑庭意緻的和她解釋,“此為換命術。”
林知夏眨眨眼,一臉的有聽沒懂。宴清擡手彈去她肩上落下的槐花,慢聲道,“前朝太子身帶龍氣,用真龍氣喂養僞龍,待氣運加成聚于蛟龍角,再将其角斬去,龍氣自可為己用。”
林知夏:“……那這蛟還有拍下的意義嗎?它角都沒了,既然是換命術,太子應該也……”
宴清:“娘子言之有理。”
林知夏:“……”把我當傻子呢!她想不明白宴清的目的是什麼,這些顯而易見的不對勁不可能是她提醒後他才發現。
正糾結,人家鬼君已經直接并指劃開虛空,幽冥火順着蛟尾燒向青銅鼎。
鼎身咒文在火焰中扭曲變形,慢慢拼成一張俊美堅毅的人臉。
與此同時,蛟魂發出凄厲哀鳴,蛟尾重重拍在地面,整條街的地磚應聲碎裂。晏清攬着林知夏躍上酒肆飛檐,玄色長衫掃落數盞人皮燈籠,龍吟聲響徹西市的刹那,幽冥火順着林知夏掌心灌入蛟身。
青銅鼎轟然炸裂,林知夏在罡風中看見幻象:被鐵鍊鎖在寒潭的蛟,每日受剜心之刑的蛟,還有……還有被活生生釘在鼎中的太子!
它和他都好慘!
**
林知夏有點被影響到,她攥緊腕間龍骨镯,皺眉說,“那個程掌櫃到底什麼來頭?一般人可做不到用換命術将太子龍氣轉嫁到蛟身,再剜角取髓……”說到這裡厭惡的撇了下嘴,“這個程掌櫃是把咱們當傻子冤大頭糊弄?龍氣都沒了,給你有什麼用?哎,不對!這還不是給,是要你自己花錢買!買下了還要給他延壽,天呐天呐,臉皮怎麼這麼厚!還有那個拍賣行,太不專業了吧!是什麼草台班子嗎!”
話剛說完,被拍賣行重新控住的蛟魂突然轉向他們,豎瞳中生生滾出兩行血淚。
林知夏:“……”
她面露不忍,宴清卻很淡定,擡手示意那氣急敗壞要上來讨要說法的侏儒稍待片刻,他說,“程掌櫃出身陰山閣。”
林知夏很震驚,“是那個血玉為契,九生一死,據說很神秘,傳承數千年,有長生術的陰山閣?!”
宴清颔首,林知夏表示槽多無口。
“所以陰山閣的長生術就是利用各種歪門邪道給自己延壽?”瞧那個程掌櫃把自己折騰成什麼樣了!人不人鬼不鬼,不行善事專做惡,蛟龍本就是世間難尋的瀕危物種,人家太子好端端的又何辜!
殺人也不過頭點地!
想到剛才幻象中看到的場景,林知夏瞬間對陰山閣的印象降到冰點。
宴清見她氣呼呼的,頗覺有趣,笑着說,“那陰山閣雖有些浪得虛名,倒也沒有如此不堪,這程掌櫃因犯下錯事早已被驅除家族,他對長生生出執念,死期将至,此時不過是最後想博一博罷了。”
林知夏:“所以——”
“所以娘子的善心用錯地方了。”
林知夏還沒明白他話中意思,就見宴清直接玩了個大的,幽冥火幻化成火鳳模樣,巨大羽翼展開後仿若遮天蔽日,下方傳來衆鬼驚呼嘈雜聲,下一瞬,火鳳如離弦之箭徑自撲向蛟龍,蛟龍連反抗的機會都無,直接被燒得魂飛魄散。
林知夏很震驚,剛要說什麼,下方傳來程掌櫃的嘶吼:“我的龍氣!你們竟敢……”
“竟敢如何?”宴清的表情自始至終都沒有變化,眼前發生的一切好似都不能讓他有所觸動。他打了個響指,程掌櫃脖頸的縫合線倏然寸寸崩裂,他沒朝這邊來,反而瘋狂撲向蛟龍魂魄最後被燒的地方,似要找尋空氣中的最後一絲龍氣。
“生意人最忌貪心。”晏清漫不經心地彈落衣袖間的槐葉,“程掌櫃連這點規矩都不懂?”
林知夏:“有沒有一種可能,他不是不懂,他隻是沒想到你這麼不按常理出牌。”
宴清沖她挑眉一笑,“娘子是說為夫另類?”
林知夏搖頭三連,“沒有沒有沒有,我的意思是鬼君大人心若明鏡,洞若觀火,出其不意,大殺四方,任何鬼蜮伎倆在鬼君面前都是小蝦米,動動手的事,是他們太自不量力自作聰明自作自受。”
宴清被她逗笑,在她腦門輕彈一下,“娘子伶牙俐齒,為夫甚喜。”
林知夏:“……”呵!
鼻端忽然嗅到若有若無的松脂味,這味道……她熟啊,和屏山村煉人燭的氣味簡直如出一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