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病倒後的那天晚上,程賢景狀态逐漸好轉,她的狀态卻越來越差。
程媽媽守在她的床前,程奶奶緊抓着她的手,挂在眼角的淚水滑落進鬓角,她的嘴唇翕動,沒有氣力:“昨天夢到老頭子了,他講要帶我走……”
程媽媽捂着鼻子哭個不休,程賢景急道:“他想屁吃!”
程曦在下午趕回時,剛好碰到正往醫院走的江南聽,他們同道而走,程曦問:“怎麼就突然病倒了。”
江南聽:“說是流感,他們班上很多人都病了。”
“怎麼奶奶也被傳染了,這下難搞了。”
程曦這幾年的變化不大,唯一改的地方是發型,高馬尾變成了低馬尾,有時隻用鲨魚夾随便盤兩下,失了高中時期滿臉精氣神的樣子,多了股舒适的慵懶風。
她的穿衣也很随便,褲子衣服都是照大号買的,空蕩感更顯出她身形的瘦削。
程賢景連躺了好多天再也躺不下去了,他歪歪斜斜地下床來,差點栽到地上。程曦進門時剛好看見他這樣落魄的景象,要換在以前,她鐵定是會大笑他一通。
也不知何時開始的,她跟程賢景的相處模式發生了變化。
程賢景的思想已經趨近成熟,不會刻意和她拌嘴吵架,有時甚至還會對她相讓,體現得就像個哥哥一樣。
程曦對他的這番變化是欣慰的,也會有些不習慣,因為從小指使慣了他,如今倒不知如何與他相處了。
“老姐?”程賢景被程媽媽扶着坐回床上,偏着臉訝異地看着她。
他如今的憔悴神情叫人想不起他曾經意氣風發的時候,程曦看着隻想哭。
江南聽跑到了他床頭摸他的額頭,程賢景隻是嘴上發白腦子發暈,已經沒有其它不舒服的地方了。
“你扶我去外面走走。”
江南聽:“嗯。”
程曦:“下樓梯小心點,别栽了。”
“嗯嗯,曉得。”
程曦的出現打破了一直以來的沉悶氣氛,奶奶把手移到了她手上,嘴裡嘀嘀咕咕說了很多話,多數都是自己快死了的意思。
程曦:“就不能想點好的啊?爺爺來也是來保佑你的,哪是會來帶走你。你會長命百歲好不好?之間算命的都說你是有福之相,生個病就覺得自己要完了,純碎沒事找事。”
程媽媽覺得她說得對,但還是拉了拉她,怕程奶奶被她刺激到了。
程曦把話說得柔和了一些:“你就安安心心養病,說不定心一放松下來,病就治好了。”
程媽媽也開始附和:“是啊,反正我們都還在。”
程賢景走了幾步開始挂江南聽身上,渾身的氣虛,江南聽摟着他腰走時能感覺到他的虛弱。
“那個老闆娘還真說對了,你真就跟那草一樣,才吹過了幾陣春風啊,冒這麼快。”
江南聽微微的笑:“你還有的長的。”
“有屁,早就不長了。你這後勁,挺足啊。”程賢景襲他的腰。
江南聽還扶着他,也不好逃跑,隻能扭着腰躲,用左手抵抗。
程賢景邊鬧邊嘻嘻笑,鬧笑的過程中江南聽盯了他一眼。
病顔下的程賢景其實很叫他心疼,但笑起來就不一樣了,他笑起來很有生命力。
他們坐在樹蔭下,微風穿過一陣又一陣,道上往來的人很少,僻靜安甯。
程賢景仰頭閉目感受着風,額上的碎發被微微吹動。
江南聽第一次這麼放心膽大的盯着他看,像在欣賞一件美好的藝術品。
他有想去撫摸的沖動,想法卻被理智抑制了。他的呼吸變得急促,雙手緊攥在一起,局促地摳着。
程賢景腦袋向右一歪,準确地倒在了江南聽肩上,江南聽身體瞬間繃緊了。
他一直覺得他們的相處方式特殊得像小女生間的友情。
即使各自都有朋友,但都不會對朋友做出這種略顯矯情的姿勢,這也一直是他們之間别人無法替代的習慣。
程賢景像睡過去了,呼吸輕輕柔柔的,江南聽偏頭看着他,心裡邊覺得很柔軟。
他的心跳也在不經意間快了起來,他享受着這種頻率的心跳。
“奶奶會好嗎。”程賢景突然出聲,兩行熱淚同時落了下來。江南聽心像漏了一拍似的又急又慌,剛想作出安慰,程賢景直接失聲哭了起來,“之前爺爺也是這樣……”
江南聽伸手過去半抱住了他,輕輕拍着他的背:“會好的會好的,你不是也好了嗎?”
“我怕她是在替我受劫。”程賢景手肘撐到膝蓋上,淚水在手心裡流淌,背部一顫一顫的。
“怎麼會呢,隻是流感,能治好的——”
程賢景完全不聽他講的,理智低了一頭的他顯得十分慌亂,他哭得腦仁發疼。
江南聽又環住了他,程賢景順勢倒進了他的懷裡,江南聽很認真地和他說:“真的,你相信我。”
程賢景沒說話,隻是哭,一小包紙陸陸續續被扯完了,他才算停。
這應該是他人生中最脆弱的一次了。
在以前,哭泣的行為隻會在自己身上出現,他已經忘了程賢景上次哭是什麼時候了,也忘了他哭是個什麼樣子。
風大了起來,枝葉在亂風中搖晃,冬日肅冷的環境被凸顯了出來,醫院牆壁的顔色是那麼冰冷。
程賢景望着某處地方呆了一會,把外套衣襟拉攏,整理好情緒後,和江南聽一起往院樓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