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孫祈在想什麼呢?她想到死去的那麼多人,公孫端一人能夠背負這樣的罪孽嗎?一個人可以讓這麼多人死于饑餓,他又是如何做到的呢?
如果不隻是公孫端,那麼還有誰呢?餘城的城主就是他,命令也是出自他口,她找不到其他人,卻莫名地感到一陣寒意。
公孫端見公孫祈發愣,問道:“祈兒有什麼想法嗎?”
公孫祈微笑着搖頭。她并不懂這些,有時候免不了多想,也隻是出于自己的感受罷了。
多年沒有見面,兩人所聊的多是這八年的見聞,公孫祈會把自己在書中看到的不解之處提出來請教,公孫郁也講了這幾年的變化。
其實兩個人的生活都如同爛泥,乏善可陳。但隻要蘊藏的情感在,聊什麼也沒什麼不同。
雖然披着大氅,公孫郁仍不宜在外久坐。
臨行前,公孫祈向父親請求道:“阿爹,祈兒想親自去向樓先生道謝,可以出去嗎?”
公孫郁拍了拍公孫祈腦袋,笑道:“傻孩子,宋國的土地,你想去何處,還用向父親讨個準許嗎?”
好像從來沒有聽到過如此的話語,公孫祈對父親的生疏感徹底瓦解,她膽子大了起來。
她又讨要道:“阿爹,樓先生為保護我受了傷,祈兒想帶點傷藥補品去可不可以?”
公孫郁自然是依的,他道:“祈兒想要什麼去取便是,阖宮上下亦是你的家,不必生疏。”
随後他感到疲累,就先回寝宮休息了。
公孫祈被這個“家”字打動,一路上都在想着,寬闊冰冷的紅牆似乎都有了溫度。
六年前公孫郁為樓渰賞賜了宅邸,就在宋宮殿外不遠處,以便随時召見和護駕。
公孫祈乘着五彩夏缦車出行,本以為樓先生的宅邸會走上一段時間,沒想到卻意外得很近。
向守門的老翁打了招呼後,樓渰很快便親自來迎接了。
他像初見般謙和有禮,公孫祈體會到之前父親的心情,她出口止住了行禮的他,“先生,請不要同祈這樣生分。”
樓渰明白了公孫祈的意思,于是不再行禮。
公孫祈滿意了,自己卻行禮道:“多謝先生的救命之恩,這些東西不成敬意。”
随行的戎仆把帶來的藥材補品都搬出來。樓渰收下了公孫祈帶來的藥,老翁便指引着戎仆搬到屋裡去。
樓渰感謝道:“殿下不用擔心臣,君主常賜藥,臣也略懂些藥理。”
總站外門外也不成樣子,他邀請道:“臣無所報答,便請殿下來寒舍飲茶吧。”
公孫祈被巧心扶着進了樓府,這裡卻令她眼前一亮。
樓渰的宅邸的确算得上貴族裡的寒舍,沒有什麼金玉青銅器擺件,下人也隻有兩個,一位老翁一位老媪,地上随處是草。
宅邸裡處處是樹,枝丫橫斜,整個庭院就像是個花圃,種滿了香草綠植,芝蘭葳蕤,蔓草鋪牆,地上也随性長滿了野草,還有雛菊在草叢中随風搖曳。
可以看出家主人多麼随性自然,公孫祈愛極了天然去雕飾的這裡。
她輕快贊歎道:“先生這裡太美了,來者都流連忘返吧!”
樓渰溫和道:“臣沒有客人。”
他微笑起來,芝蘭也沒有他好看。
“殿下是第一位。”
聞此雖然很遺憾,但這種竊喜又是為何呢?公孫祈踩在樓渰院裡的青草上,卻像踩在雲上。
樓渰本想引公孫祈去室内飲茶,見她也喜歡這些花花草草,于是準備在後院設席。
他對老媪道:“梅姥,麻煩您沏茶到蘭草邊。”
而後帶着公孫祈來到種下芝草蘭草的院落,這裡寬闊樸素,樓渰親自抱來竹席鋪在草地上,而後又去端來小茶幾。
“殿下,請坐。”
公孫祈坐下,樓渰也在她對面坐下,很快梅姥端了茶和糕點過來。
公孫祈學着樓渰的叫法,“謝謝梅姥。”
梅姥同樓渰相處久了,也有了從容不迫的習慣,她慈祥笑道:“公主殿下不用跟我們客氣,您需要什麼盡管提就是。”
樓渰為公孫祈倒茶,公孫祈則在端詳這蘭花,纖長柔美,清香幽遠。
公孫祈想起以前看到的故事,她講道:“先生,屈子曾寫‘餘既滋蘭之九畹兮,又樹蕙之百畝’。據說當時他在仙女山下的九畹溪邊辦學堂,教授學生,山中的蘭花娘娘聽到屈子講課,深感于其愛國之情,于是點化了窗下的三株蘭花。
“後來有一天,屈子講課情緒激動至吐血,血濺到蘭花根上,學生們心痛不已。不過這蘭花得到屈子心血滋養,一夜長成一大蓬,後來在屈子和學生們的精心栽種移植下,蘭花長滿了九畹。
樓渰将茶杯遞給公孫祈,“殿下,喝茶潤潤嗓子。”
公孫祈接過喝下一口,又道:“先生家中的蘭草生得真好,讓祈想到屈子,想到正直高潔的魂魄。”
可惜臣沒有這樣高潔的靈魂,臣的魂魄不知散去何處了。殿下的心裡全是這般美好的故事啊,真好。
樓渰笑得欣欣然,他道:“屈子真是位高潔之士,令人敬慕。”
兩人聊得很歡快,至日暮時公孫祈才回去。
而某個人獨自坐在草地上,仿佛沉默向每一株蘭花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