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渰舞刀結束,公孫郁便讓他離開了,除卻前來清洗血迹的下人,誰也不能進流楓殿,他就靜坐在原地,沒有人知道君主的想法,但卻感受到他的憂愁。
公孫祈知道父親想獨自待着,于是也跟着樓渰離開泰和宮。
路上,她說道:“祈也不知該如何感謝先生了。”
樓渰刻意同公孫祈保持着一段距離,不想身上的血腥氣玷污她,他回道:“殿下不必感謝,臣子護君,理所應當。”
公孫祈卻因為這段距離而失落,她似問似歎:“先生要離開了麼。”
她把他的話記得很好,父親同他說清楚了,他現在應該想離開宋國,去尋最美的地方。
樓渰正要開口,公孫祈卻打斷了他,她還是那麼怯弱,不敢聽這些。
她說:“先生,祈回長歡殿向西走,不便再送先生,就此别過,先生珍重。”
而後便直直離開了,留下這個一身血迹的人走回宅邸。
一路上免不了又被指指點點,人們不會去想這個人是為了誰一身血,隻知道他又殺人了。
有避之不及的,有義憤填膺的,也有毫不在意的,唯獨沒有那個眼神。
今天比以往都要落寞,為何呢?
公孫祈回到長歡殿沒什麼可做的,什麼也看不進去,連大将軍也不想抱了。
巧心那晚沒在,她不明白公孫祈為什麼會那樣說,樓先生救駕之後自然要離宮回樓府。隻是公孫祈這呆滞的樣子,讓她也無措。
她問道:“殿下為何傷心?”
公孫祈卻笑着回答:“我沒有傷心,巧兒不用擔心。”
祈殿下不是能同甘共苦的人,她總是同甘,自己苦。
巧心跟在公孫祈身邊八年,雖然不知道她的腦子裡到底走過了多少念頭,卻能讀懂她的心情,她明明在傷心。
公孫郁一連幾日都沒有讓人進流楓殿,公孫祈每天都在殿外候着。
終于有一天的傍晚時候,公孫祈見到了父親。
公孫郁卧在榻上,精神卻不算頹靡。他終是等不到想見的人,卻為難了真正愛着自己的孩子。
他坐了起來,拍了拍榻邊,說道:“祈兒坐到這裡來。”
公孫祈聽話地坐在公孫郁身側,她見到父親比想象得好些,所以放下心來,神色也不再低沉。
公孫郁說道:“祈兒,我這幾日想了許多。阿爹又殺人了,你怕嗎?”
公孫祈如實回答:“我怕父親變成自己讨厭的人,怕父親會後悔。”
這句話深深地觸動了公孫郁,他早已經變了,可是這個孩子還是這麼純粹。
“誰都可以寬恕,唯獨造反,罪不可恕。祈兒,你能明白嗎?我們身上流着公孫氏先祖的血,我們腳下是公孫氏的社稷,就算是同為公孫氏,也不可侵犯。”
公孫祈回答:“祈兒明白。”
以前她不懂父親為什麼夷族,經曆這次刺殺,她明白了所謂的“反”,就是你死我活,如果不消滅對方,死的便是自己;如果不殺盡對方,總會有人來報仇。
可是她不能明白,人們之間為什麼要有這麼多仇恨。
公孫郁又問道:“祈兒眼中的父親是何模樣呢?”
今天是提楚夫人所言的好機會。
公孫祈笑着回答:“在祈兒心中,阿爹是位寬容、慈愛的父親,是位仁慈、心善的君主。”
公孫郁似是料到了她會這麼說,是啊,哪有女兒會說父親的壞話呢。
他自嘲道:“可是父親治理不好這個國家,戰時不能取勝于敵國,平時不能造福于百姓,災時不能救民于水火。而季國虎狼之師嚴苛之政,卻能屢戰屢勝。”
公孫祈想起曾經請教樓先生的話,她想用他的回答來安慰父親。
她道:“阿爹,樓先生曾告訴我,治國之術的不完善不能用來否認治國之道。宋國的百姓都以生在宋國而高興,他們很信任您。”
公孫郁顯然被這個說法說動了,他問:“治國之道,治國之術,怎麼說?”
公孫祈笑着說:“祈兒不懂這些,說錯了阿爹可不準笑!”
公孫郁很正經地點了點頭。
她才把自己的理解說了出來:“治國之道就是阿爹秉持的‘仁’,而治國之術就是阿爹的‘輕徭薄賦’,其實祈兒覺得這些都沒有錯,隻是如今天下形勢變了,季國不再遵守禮儀,其他國家也會紛紛效仿,如果我們不多發展武力,這塊樂土終究會被别人侵占去。”
公孫郁說出自己的疑惑:“可是重徭役,從事農業生産的人就少了,百姓吃不飽飯,何談樂土呢?”
這是現在各個國家普遍面臨的問題,農業生産的糧食太少,人們收獲的糧食許多又用來交稅了。有像宋國這樣輕稅以利民的,也有季國這種以侵略别國來取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