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國的宮廷寂寞如同空谷,宋伯從未納過媵妾,後宮隻有鐘夫人一人,鐘夫人育有一子一女,除此之外宮中再無主人。
宋伯與夫人不和,也幾乎是人盡皆知的事。再加之宋伯不重享樂,宮裡除卻必要的服侍之人,其餘人都被遣散了,所以宮中人便少了,自然就空曠起來。
清淨寂寞的宮殿裡,花與樹生得格外自在,公孫祈喜歡清靜,也耐得住寂寞。早晨見過父親後,她就坐在長歡殿裡看了一上午的木犀,大将軍卧在她的身邊睡覺,輕輕地打着呼。
不久前經曆過大悲,也經曆過歡喜,冷靜下來的公孫祈覺得,這些都不該是她真實的樣子。她是孤獨的,卻不應該那麼傷痛,她是歡喜的,卻不應該貪多。
因為木犀美好的花期将過了,等待它的是凋零,大将軍的壽年将盡了,等待它的是死亡。
她坐在花下,嗅了一上午的馥郁香氣,所以再聞起來,便感覺不到所謂的香味,什麼都是過猶不及。
巧心在公孫祈身邊練習拳腳,累了坐在公孫祈身邊,學着她看這些花草,但是沒看出什麼東西來。
她欲言又止,怕打擾到公孫祈思考。
公孫祈察覺了她的意圖,于是問道:“巧兒想說什麼?”
巧心這才問出心中所想,她道:“殿下在黎國便是,看着紫陽花能看許久,如今回到宋國,也能看一上午的木犀,巧心實在不知道殿下眼中的木犀有什麼不同。”
公孫祈試着把這一上午的想法都告訴了巧心,巧心聽也沒聽太懂,不過卻悟出了一個道理,殿下實在非同常人。
其實不是公孫祈非同常人,這是她這樣孤獨敏感的人自救罷了。
但這實際上也救不了她,她還是因為母親而傷心,還是想時時見到先生,她又如何騙得了自己,她隻能在這種悲傷與歡樂中煎熬。
那便強迫自己不去想。
前幾日她一直在泰和宮外守着,忽略了弟弟,她問道:“巧兒,阿暢最近在做什麼呢?”
巧心回答道:“聽說暢殿下近日接見了一位從季國雲遊而來的名士,很是崇敬,這幾日都跟着名士大人在學習。”
公孫祈感到欣慰,便想着不去打擾他了。忽然公孫祈想起父親所說的,該去拜訪舅舅了。
她笑着問巧心:“巧兒想不想出宮去玩?”
巧心其實不是耐得住寂寞的人,但跟着公孫祈幾年,性子差不多也磨平了,但能出去玩總歸是好事,她連忙答應了。
公孫祈道:“那就挑些生得好的木犀折下吧,我們去拜訪舅舅。”
巧心覺得疑惑,拜訪丞相大人理應正經備禮才是,摘花會不會太随意了,不過看公孫祈起身在挑,于是自己去找了剪刀來。
公孫祈挑好了,巧心就順着花枝剪下去。兩人抱着木犀花出宮去,公孫祈因為昨天使性子走了許久,今天還是感到腿酸,就又乘了夏缦車前去。
丞相府雖然不像樓府這般離宮近,卻也不算遠,沒兩刻鐘就到了。
遠在府外便聽見裡面傳出人聲,聽起來人還不少。門童恭敬地引公孫祈進府,公孫祈問道:“是舅舅在舉辦筵席嗎?”
童子回道:“大人每隔幾日便會宴請門客,上論國事,下談雅興,今日便是。”
公孫祈來到庭院,鐘桢也接到禀報起身迎接來了。
三十四歲的舅舅還是喜歡穿好看的衣服,他身着時興的寬大深衣,绯紅底色,以織錦技術在其上染織了多彩絢麗的格紋,飾玉佩劍,進止雍容,是在各國都有名的君子。
她的舅舅不喜歡俗物,他手下的人有善于經商的,但從他一擲千金養門客就能看出,他自己其實不在乎錢财。
公孫祈作為後輩向鐘桢行禮,鐘桢扶住了她,道:“祈兒,多年不見,快讓舅舅看看長變了沒?”
她去黎國這件事隻有家人知道,舅舅這麼說讓她感到動容,她腼腆地笑着看向舅舅。
鐘桢仔細地打量了公孫祈,卻面露嫌棄,悄聲挖苦道:“怎麼還是如此寡淡,沒把鐘家的好樣貌繼承下來,還是暢兒好看些。”
在鐘桢眼裡,自然是精緻銳利的長相才算得上好看,像公孫祈這種随了父親的清潤柔和自然算不上好樣貌。
公孫祈哭笑不得,她把木犀花從巧心手中接過,捧着遞給鐘桢,奉承道:“好花配君子,希望舅舅喜歡。”
鐘桢就吃這一套,送花比送别的無趣物件更容易讓他感興趣,他欣然接下了,取了一枝好看的簪進發裡,花同玉意外得和諧。
他自得地問:“丫頭,覺得如何?”
公孫祈心悅誠服道:“舅舅的風華再無人可及了。”
一般的人奉承别人都是面露谄媚,他這外甥女說這話時一本正經,毫無一絲虛假氣,他更受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