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下旬,雪開始融化。
不像以往人們都在期盼着春的到來,宋國好像被陰雲籠罩着。以鐘桢為首的百官在緊張籌備,等待着一場即将到來的戰争。
公孫祈為公孫郁的身體想盡了一切辦法,她見過許多醫者、巫祝,但是都沒能使疾病徹底根治。但近幾日,公孫郁的身子好像好了些許,他能夠起身行走,還關心着公孫祈的及笄禮。
公孫郁看着玉蘭樹在雪中蘊含的新芽,他問道:“祈兒,還記得這棵玉蘭嗎?”
公孫祈已經忘記了這棵玉蘭的故事,她回答:“阿爹,祈兒記不得了。”
“那是你三歲那年的事了,忘記了也正常,”他給公孫祈講着,“那時的玉蘭剛栽下不久,小樹和小公主差不多高,小公主說,想和小樹比試誰長的更快,不過之後再沒提起過這事。如今看來,是小樹要厲害些呢。”
公孫祈回憶不起來了,但心裡滿是感動,父親連這些瑣事都記得。她望着挺拔秀氣的玉蘭感慨,“祈兒如今不想同玉蘭比誰長的快了。”
“為何呢?”
公孫祈彎眸笑起來,眯成一條縫的眼睑遮住了真正的情緒,“因為祈兒想慢慢地長大,阿爹就可以慢慢地老去,祈兒想永遠停留在現在。”
花有重開日,人無少年時。
公孫郁的心裡像走馬燈般,閃過了這迷茫的四十載,但他不再繼續這個容易傷感的話題,而是轉而聊起了春花。
“玉蘭花去歲謝了,今年又要重新盛開,祈兒可喜歡這樣的輪回?”
公孫祈搖頭,“雖然在同一棵樹上,雖然在同一個枝頭,今年盛開的玉蘭花卻不是去年的那朵了。”
所以所謂的輪回,換掉了靈魂的輪回,其實是沒有意義的。公孫郁黯然神傷,他原本想要以此開導公孫祈,但是自己反而被說動了。他想要化為風,化為雨,化為朝霞去陪伴,但是失去了意識,他也不再是他了。公孫郁突然不想死去。
雖然是一國君主,心卻意外的柔軟。冰雪薄薄的一層,輕輕的寒冷下有生命想要萌發,這樣的時節,人想要活下來也是很正常的罷。
“隻要小公主想,阿爹就陪着小公主慢慢長大,慢慢老去。”
吹面的風仿佛也沒有寒意了,公孫祈手中細細的柳條已被編成環,她小心地戴在了父親的頭上,而後期待道:“阿爹,三月花開時,再陪祈去踏青可好?”
公孫郁微笑,“當然可以,春天到了,宋國又會是花之國了,祈兒幼時最喜歡這些花花草草。”
兩個人都心照不宣,仿佛在一個尋常的二月等待尋常的三月。
離開時公孫祈看見父親還在微笑着揮手,雖然隻是輕輕地揮手,在她的眼裡父親卻像一位神明,如果世界上真的有天神存在,那祂笑起來一定是父親這樣的吧。
公孫郁的病是心病,但是世上有疾醫,卻沒有心醫。其實也并非沒有心醫,有時人言可如良藥,名士之良言可以治國之痢疾,或許也能治人的心病。
宋國就有這樣的傳統,或曰是習俗。明澗山上的那位,雖然還是凡人之軀,已被人奉為得悟者,傳聞明澗山人可以起死人肉白骨,去往明澗山的人向來都有。
公孫祈已經習慣了在樓府和泰和宮往來,當她對着樓渰講出有關明澗山人的這番話時,樓渰隻是輕輕問了一句:“殿下想要何時出發呢?”
于是三月伊始的第一天,樓渰陪着公孫祈去明澗山。
明澗山本是偏遠的負雪之山,山勢高且沒有開辟道路,但是前往明澗山的人多了,也就有人修築了石階。
在半山腰看見安和城外的山雪都融化了,溪流的冰亦消融,冰雪化作江河,這是名曰春日的奇迹。
公孫祈的額頭都是細密的汗珠,像今日這般的遠足,作為公主的她,有生以來還是第一次經曆。樓渰想要背着公孫祈走,卻被公孫祈提前拒絕了,她說:“先生可不要小瞧祈。”
看着這張紅撲撲的臉頰,眼前人的眼睛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堅定,他明白公孫祈為了表示尊重,想要自己走完這一程路。樓渰微笑着說好,又道:“殿下什麼時候累了都可以叫臣。”
巧心卻不能理解,雖然明澗山很高,但并不陡峭,由下人擡着步與上山就是,殿下卻要自己來走這一程,她以為是公孫祈不忍心讓别人操勞,但連樓大人的幫助也要拒絕,她就理解不了了。
“殿下,若是累了,巧心也可以背着殿下!”說罷巧心要為公孫祈擦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