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方蒙蒙亮,溫嶼就起了床。收拾好前去竈房,裡面鍋竈冷清。她現在隻吃得起兩餐飯,準備早上就隻喝碗水。拿了葫蘆瓢去舀水,水桶中的水已經見底。
溫嶼朝西屋方向看去,荀舫還在呼呼大睡。
狗東西奸懶饞滑,真是反了天!
溫嶼腳步重重走向西屋,門關着,她深吸一口氣,舉手砰砰砸門:“日上三竿了,趕緊起來幹活!”
門内窸窸窣窣,荀舫翻了個身,扯着被褥蒙住頭,啞着嗓子罵:“滾!”
“起來幹活!”溫嶼再敲了敲門,站在門邊等着。
果真,過了一會,門内毫無動靜。
溫嶼再敲門,喊道:“起來,你休想睡好。”
荀舫剛迷糊睡過去,就被溫嶼驚醒,他踢開被褥翻坐起身,木然盯着前面。
破舊寒酸的屋子,還要餓着肚子,被逼迫早起幹活,這日子,真沒辦法過下去了!
準備再躺回去睡,溫嶼肯定不會讓他睡安生。荀舫隻能胡亂套上衣衫,趿拉着鞋子,披頭散發黑臉走出屋。
溫嶼站在竈房外,看到他的模樣,直接無視,指着水桶道:“去打水。”
荀舫渾身冒着寒意走上前,提了水桶前去打了小半桶水,哐當一下扔在那裡。
溫嶼也不管他,舀水倒進陶罐中,生火燒水。荀舫杵在竈房外,見溫嶼沒有做早飯的意思,難以置信道:“這般早起來,連稀粥都沒一碗?”
“沒米了。”溫嶼頭也不擡道。
荀舫被使喚舂米煮飯,他當然知道溫嶼在胡說八道,米缸中約莫還有三四斤糙米,七八斤雜面。
稀粥難吃,荀舫也不感興趣,道:“做面片吃,裡面加荷包蛋。”
溫嶼樂了,擡眼看向荀舫,好笑地道:“荀少爺,你還當自己在荀家呢?”
荀家算什麼東西!在以前,連他荀府的偏門都進不了。
荀舫神色暗淡下來,轉身默默走開。
他認為現在是場醒不來的夢,興許,以前的荀氏,才是他的夢。
水沸騰了,溫嶼先涼了一盞,兌了溫水到門外洗漱。她看到荀舫靠在天井的石欄邊,憂傷地望天,在亂發中,露出清瘦的側顔。
溫嶼也餓,等下還要去跟黃福談絹布價錢,買繡線。想到要花出去的錢,溫嶼硬生生忍住了,回屋小口喝着還有些燙的水。
身後一陣腳步聲,溫嶼拿餘光瞄去,荀舫進來在陶罐中舀了倒進木盆中,端出去洗漱了。她沒管他,喝完水,荀舫已經洗漱好,亂發也用一根木枝束在腦後,踩在腳下的鞋提了起來,露出起毛快磨破的鞋頭。
溫嶼放下杯盞朝前面鋪子走去,荀舫如往常那樣跟在身後。她走出大門,荀舫将門鎖好,揣着鎖匙跟着。見她走進布莊,他沒有進去,留在門外眺望着遠處的天空。
布莊的夥計剛卸下門窗木闆,尚在灑掃收拾。黃福捧着一盞香藥湯,呼噜噜在喝着。溫嶼走進來,他驚訝了下,忙笑着招呼:“溫娘子早。”
“黃東家早。”溫嶼笑盈盈颔首招呼,指着他端在手中的香藥湯道:“黃東家早起就吃這個?”
“早起不吃上一碗,一整天都沒精神。”黃福笑呵呵說道,幾口喝完碗裡的香藥湯,不動聲色問道:“溫娘子前來,可是有事?”
“前些天黃東家擺出來生黴的絹布,我可能再仔細瞧瞧?”溫嶼問道。
黃福頓了下,狐疑地道:“溫娘子打算買?”
溫嶼笑着道:“我得看過,究竟布料還能用多少,多少價錢再說。”
黃福遲疑了下,道了聲稍等,親自前去庫房抱了兩匹絹布出來,擺在櫃台上,小心翼翼攤開:“溫娘子,你且仔細看好了。”
細絹展開後,雖然已經處理過,還是能清晰看到點點黴斑。兩匹布料的情形大緻相近,溫嶼估算了下,約莫近三成的布料都不能用。
且還要考慮到裁剪扇面,并非完好的布料都能用上,加上所有的損耗,溫嶼直接開了價。
“黃東家,這兩匹布,我出八百個大錢,你若願意賣,我現在就買了。”
黃福一下跳起來,哎喲連天,心疼地道:“我這兩匹布,本錢就要二兩半錢銀子。八百個大錢,我老本都虧了去。溫娘子,你莫要說笑了。”
溫嶼沒理會黃福的誇張,不疾不徐道:“黃東家,這兩匹布,你再放下去,黴斑會越來越多,隻怕最後徹底變成廢布,八十個大錢都沒人買。”
黃福心下疑惑,端從這兩日的接觸,溫嶼人斯斯文文,言談舉止大方,哪似高掌櫃口中所言的蠢笨不堪?
絹布的确如溫嶼所言那樣,再放下去隻會更壞。不過,黃福還是心疼,道:“溫娘子,我也明人不說暗話,既然你想買,定是打算是做成繡花的小衣。小衣裁剪掉餘下完好的布料,還可做成繡帕,荷包,丁點都不會浪費。不若這樣,我虧損一兩銀子的本,你出一兩五錢銀子拿去。”
溫嶼半步都不退讓,微笑着堅持道:“黃東家,我隻出八百個大錢,也隻出得起這點錢。若是你誠心賣,我現在就拿走。若你不賣,我再去别家布莊看看。”
布莊皆有陳舊布料,像是明州府最财大氣粗的裕和布莊,東家林裕和有織布坊,紡紗坊,染布坊,從棉麻蠶繭到布料,全是自己的買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