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出日落,月圓月缺。
文栀再醒來時不知過了多久,全身胫骨如斷裂般疼痛。雖動彈不得但也撿回一條命,查看周圍環境,卻是一片漆黑,不分晝夜,身邊還不時散發着泔水臭味。此刻顧不上這些,能逃脫就已是萬幸。
車架行駛之路難免颠簸,每一下都牽扯身上傷口重複滲血。
車停以後,頭上蓋頂被人打開,将她從裡面拉出來得以喘息片刻。
此時是月值當頭的深夜,才能在這寂靜無人之地稍作歇息。圓月高挂,距離定王府破那天,大概昏了一天一夜。
為何救她?文栀本想詢問,可千言萬語到嘴邊就是沒勁兒說出口。
“千萬别動!你傷勢嚴重雖未直接傷到要害但需靜養。休息片刻後再啟程,連夜趕路,再過一關就到甯浮鎮了。”那人手忙腳亂的幫她傷口止血。
面前這人帶着草帽遮臉,樣子看不清楚,打扮成普通農戶的樣子,駕駛着一輛泔水車而行。文栀被他藏匿于車中躲過搜查。
“你是誰......”文栀問道。
面前人手中一頓,思索片刻後開口:“你不認得我,我倆曾是鄰家。”
“甯浮鎮?”文栀如今已經說不出太多的話,隻能撿幾個字問。
那人告訴文栀當初她離開後發生一切。
兩年前甯浮鎮遇上敵國來犯,山匪叛亂。當地官員未戰先怯棄城而走。
“繡樓......”文栀情緒波動巨大,試圖起身時正牽扯到傷口。
“繡樓沒事。”怕文栀氣急攻心他連忙安撫,“城破前一晚,大家都轉移走了,如今有了新活計,雖不富裕但能安穩活着。”
那人絮絮叨叨說了不少事,文栀得知親友安好便再也了無牽挂。
金栀不知自己早年離家,與過往友人失去聯系後,怎麼還會有人記挂着她。還能提前找人來救自己。
那人隻說:“我收了銀子,讓我把你帶回去,在此之前你不準有事。否則我無法交差。剩下的就拿不到了。”他說這話時不敢看向金栀,估計話中真假參半。
“我好像……快挺不住了。隻是可惜,隻差幾裡。我已經快四年沒回過家了。”文栀眼含淚光。
文栀倚靠在泔水桶邊,鮮血已經止不住,從她的傷口滲出染紅衣衫。原本長槍并未直接刺重要害,但經過這麼久的颠簸,傷口早就撕裂。
“别睡!”男子的聲音變得緊張。
“我好不容易到了王城,趁夜潛入在一堆死人屍體裡找到一息尚存的你。那長槍都刺中身體了,還能活下來。你福大命大,上天還不肯收你。”他的聲音更加急切,生怕她睡着後再也無法醒來。
“你的家人朋友!她們都還在等我帶你回去!蘭姨,蘭姨讓我跟你說,她早就不生你氣了。還有你那小妹妹如今長大成人了,下月初八就要出嫁。等我們趕回去還能見她成親。”
急切的話中近乎哀求,顧不上休息起身就要再去趕車。
文栀知道自己即将殒命,攔住他的動作:“能讓我……看看……你的模樣嗎?”
男子脫下擋風鬥篷,眉眼間紅絲密布盡顯疲态。他的模樣粗犷實在算不上好看,因右臉上有一道長長的疤痕,看着有些駭人。
“好……我記住了!”文栀用盡最後一絲力氣輕輕擡起手想撫摸着男子臉上那道顯眼的疤痕。
“若有,來……”文栀最終沒再碰到他,
她做了一場很長的夢,整夜被夢中事壓得喘不過氣,近乎昏厥過去。
文栀眼中帶着最後一絲痛苦夾雜着解脫、悲哀,最終全部熄滅。
“懶鬼托生的!”
耳朵被人粗暴地揪起,力道之大,讓她不禁痛呼出聲。疼痛将金栀從深沉的夢境中拉回。心跳如鼓,額間冷汗涔涔。
耳朵被揪的生疼,不是在做夢。
身上的衣裳并不太合身,麻布磨得皮膚泛紅。周圍的一切如此熟悉。
不可思議。
這是她曾經生活的繡樓,這裡本應兩年前因戰亂而蕩然無存。
而現在的她還不是平信候嫡女文栀;隻是一個生活在小鎮上再平凡不過的繡娘金栀。
“你這丫頭發什麼愣!交代你做的事情都能忘,主家派人來要,快些将繡品送去!”
老婦說完急匆匆出門去應對來客,邊走邊罵。
“早知今日何故當初收你回來!”
晨光透過窗戶,陽光刺眼,撒在金栀的身上。
她輕撫自己臉頰,銅鏡照映出稚嫩的面容,沒有傷口,眼眸清亮。
這是她十五六歲時的模樣!痛苦絕望的日子未曾到來。每日還能在繡樓裡同姑娘們嬉笑玩鬧。
熟悉卻又陌生的擺設,承載了太多回憶。隻不過離開的太久,她已然忘記。
“死丫頭又偷懶!還不動彈,難不成要我敲鑼打鼓再來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