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淵看她從自己身後方向出現，無奈道：“你從淨室進來，小心楊媽媽見了又要打你。”

楊桃笑嘻嘻道：“少爺不說，媽媽不會知道的。”

“你進來做什麼，怎麼不在外面吃東西？”謝淵收緊身上的狐裘，坐到了一旁的床上。

楊桃一屁股坐在他旁邊道：“那少爺怎麼進來了，可是困了？今夜可不能睡，要守歲呢。”

“有些冷，我......進來加件衣服。”謝淵神色恍惚道。

又騙人，冷還開着窗吹風。

楊桃歪頭看他：“你怎麼了？怎麼不開心了？”

為何她總是一眼就能看出來？

謝淵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忽然有些好奇。

“你……為何不怕我？”

楊桃撓頭：“為什麼要怕你呀？”

謝淵垂下眼睫，想起小丫鬟們對他的避之不及，輕聲道：“你沒聽說嗎？我有瘋病，會打人，還會咬人，還......差點殺了人。”

怎麼好端端的，又提起這些事？難道謝濂一家早早回來，是因為謝淵嗎？

想到謝濂之前與他古怪的對話，這些日子以來她對謝淵的觀察，還有他的身世，楊桃很容易就聯想到一堆深宅大院裡的狗血戲碼。

楊桃掐着手指比了一點點的手勢道：“開始是有一點害怕的，不過真的隻有一點點！因為我很快就知道，少爺不是這樣的人啦，楊媽媽都經常打我，少爺從來不打我，還給我留好吃的。”

這是楊桃的心裡話，她還從沒見過比謝淵脾氣更好的小孩。

他有着不符合年紀的沉穩，就算是對無理取鬧的謝婉雲依然溫柔和煦，謝濂和柳氏那樣疼愛女兒的人，也有被小孩氣得半死的時候。

謝淵卻從不生氣，也從不跟她計較，更沒有自己想象中的大少爺脾氣。

如果其中有他遭逢大變的原因，那也是因為他本身就是這樣的人。

不知是不是因為自己被他溫和無害的外表欺騙，楊桃總覺得謠言裡的謝淵，和她所認識的謝淵并不是同一個人。

想到這裡，楊桃看了一眼門口，對謝淵輕聲問道：“少爺，其實你沒有把你弟弟推下假山對嗎？”

謝淵緩緩擡眸，眸光裡倒映出放在床邊那盞燈的火苗，在他的瞳孔中翻湧交織。

過了許久，楊桃才聽到他輕聲道：“我親口承認過，你不知道嗎？”

楊桃皺着眉頭道：“可我就是覺得你不像這樣的人啊……”

“我是什麼樣的人，你如何能知道呢？”

人心隔肚皮，就像他從來都看不清，自己的父母是什麼樣的人。

楊桃緊緊盯着他的眼睛道：“那你能再跟我說一次嗎？你真的做了嗎？”

“為什麼要再說一次？”謝淵心想，那會有什麼不同嗎？

“因為我不相信别人說的，我要親耳聽到你說才算！”

從見面的第一天起，謝淵就知道，楊桃是個固執的人。

曾經他對她的固執感到無比厭煩，可若不是她的固執，謝淵不知道自己如今會變成什麼模樣。

第二個了，他想。

謝淵的眉眼不知何時變得柔和起來，她是第二個，問出這個問題的人。

也是第一個，僅憑着自己的直覺就相信自己的人。

謝淵那雙漂亮的眼睛彎起來，輕聲回答了楊桃的問題：“沒有，是他偷跑到假山上，不小心掉下來的。”

楊桃驚訝地瞪大眼睛，真給她猜中了？同時腦中的疑問也更多了。

謝淵好似看出了她的想法，他繼續道：“我跟你說的話，你不要告訴任何人，知道嗎？”

“為什麼？”

“因為不是所有人都會像你一樣在乎真相，他們都隻願意聽自己想聽的話。”

即便楊桃有着成年人的思維，也驚訝于謝淵小小年紀便能說出這句話的通透與無奈。

她正想安慰謝淵幾句，就聽到屋外傳來噼裡啪啦的爆竹響聲。

謝婉雲像個炮彈一樣從門口沖進來喊道：“哥哥快出來！快出來！寶田叔叔點炮竹了！”

院子裡早已堆起竹子，火光閃爍間，一聲聲竹節爆裂的聲音傳開，劃破了黑夜的寂靜。

每一個人臉上都帶着笑容與興奮，仿佛過去一年的晦氣和邪祟都已驅散殆盡，對新年充滿期盼與喜悅。

“給老爺夫人，少爺小姐拜年，願新年勝舊年，順遂無煩惱。”寶田笑得牙不見眼道。

“新年安康，歲歲平安，日日常歡！”

“阖家歡樂，身體康健！”

“笑口常開，财源廣進！”

大家七嘴八舌地補充起來，謝濂頭一次在自己家守歲，雖然不如在主宅熱鬧，可也無比溫馨。

尤其謝婉雲在家裡總是異常活潑，看她小小個人，拱着手說爹長命百歲，娘長命百歲，哥哥也長命百歲，大家都長命百歲的可愛模樣，謝濂夫婦臉都要笑麻了。

謝淵靜靜看着這一幕，原本空洞的心仿佛也被一點點填滿。

他舉手加額，朝謝濂和柳氏深深彎下腰去，字字擲地有聲。

“阿淵給父親，母親拜年，願二位長輩新歲笑口常開，松鶴長春。”

謝濂和柳氏聞言都錯愕地看向他，眼睛裡映着爆竹的火光，似是光影跳躍，又像水光波動。

謝濂擡手将人扶起來，卻半天都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隻能哽咽着重複：“好，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