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三夫人一早便來東側院哭了大半日,中途除了讓人去傳謝淵外,其餘時間謝老夫人一言未發。
日光浮動,有丫鬟立在門外通報:“老夫人,四老爺他們來了。”
謝老夫人擡起眼眸,幾道人影正逆光踏進門來。
年近七十,謝老夫人的眼睛已有些不太好使了,适應了好一陣才看清來人。
而她平靜淡然的神情,也随着謝濂身旁那個陌生少年的一步步走來,有了絲微妙變化。
謝濂和柳氏帶着孩子行過禮,謝老夫人看着謝濂旁邊身姿挺拔的謝淵,語氣中帶着一絲不敢确定。
“淵哥兒?他這腿......竟好了?”
謝濂沒想到謝老夫人竟會先提起這個,謝集英早一個多月前就知道了,他竟也沒提起過?
大房葫蘆裡到底賣的什麼藥,見他振振有詞說庸醫害人,謝濂還以為謝集英起碼會去查探一番。
謝濂說不清自己是失望還是防備,并沒有對謝老夫人說起當初大夫給謝淵下的診斷。
“回母親,阿淵這些年日日刻苦鍛煉,許是上天垂憐,才讓他如今能再同常人般行走。”
謝老夫人道:“既如此,怎麼也不見你和你媳婦兒兩個,來告訴我一聲?”
謝濂面不改色道:“也沒好多長時日,有時又見他腿疼得厲害,便想着還是再看些日子,怕您空歡喜一場。”
謝濂的話真假參半,謝淵的腿因斷過,如今每逢陰雨天便酸疼難耐,确實是無法再像健全腿腳的人一樣了。
“竟是如此……”
謝老夫人看着謝淵,神情難以捉摸。
她話音一轉:“你嫂子說,集遠身上這傷是阿淵打的,是怎麼一回事?”
謝濂早看到了一旁的謝集遠,也被他滿臉瘀傷的模樣吓了一跳,可他還是強裝鎮定道:“是......阿淵已跟我交代過了,如今他在城外書院上學,時常會去山裡散心,昨日在路上見到一歹人正對女子欲行不軌,便出手教訓了一番。阿淵這幾年都沒見過集遠,一時也沒認出他來,他一時情急,沒控制好力道,還請母親切莫怪他救人心急。”
謝老夫人還未說話,一旁的謝三夫人聞言瞬間暴怒:“四弟!你說話可要憑良心,到底誰是歹人?我家集遠不過是與那女子說了幾句話,何時欲行不軌了?集遠雖有些貪玩,可他斷不是那等好色之徒!這家裡誰不知道集遠活潑,最愛與兄弟姐妹們談笑玩樂,怎能因為他熱情開朗些,就誤會他調戲女子?而且謝淵二話不說上來就将他打成這樣,若不是他身上的瘋病作祟,便是他本就與那女子不清不楚!”
謝濂自然是相信謝淵的:“三嫂胡說些什麼!我家阿淵好端端的,哪有什麼瘋病?倒是集遠,整日裡招貓逗狗,我原還隻當他頑劣了些,沒想到竟敢做出這樣的事!”
“你——”
“好了!”
聽着二人的争執,謝老夫人隻覺得腦門一抽一抽地疼,忍不住出聲制止。
她的目光看向沉默不語的謝淵:“淵哥兒,你自己說,到底發生何事,以至于要對你四哥下這麼重的手。”
即便來龍去脈已經這樣清楚,卻不是問謝集遠做了何事,而是質問他為何下重手麼?
謝淵長睫低垂,掩去眼中情緒,沒有為自己辯解而是認錯:“祖母,是阿淵救人心急,這才失手打傷了四哥,若三伯母要因此責罰,阿淵絕無二話。”
柳氏聽着不樂意,卻不敢在謝老夫人面前多話,她拉拉謝淵的衣裳嘀咕:“挽救了家裡的名聲還要罰你?這是什麼道理......”
有他救人心切的噱頭,即便謝集遠變成這幅模樣,好像也是他罪有應得。
可謝老夫人卻不願家裡傳出這種事情,她那雙渾濁的眼睛盯着謝淵道:“那你跟祖母仔細說說,當時看到了什麼。”
謝淵緩聲道:“我到時,山中空無一人,那女子倒地不起,失聲呼救,四哥步步緊逼,正欲伸手去......”
說到此處,謝淵停頓下來,謝濂幾人聽得尴尬又氣憤,忙捂住了謝婉雲的耳朵。
裝睡的謝集遠此時再也忍無可忍,他從一旁的羅漢床上睜開眼睛,可因肋骨骨折無法動彈,隻能對着屋頂狂噴。
“我那是見她摔倒了,想扶她一把!”
“明明是你不由分說上來就先踹了我一腳,跟條瘋狗似的,那丫頭攔你都攔不動。而且我分明聽見她叫你名字了,你們兩肯定認識!是不是你倆故意給我下套,将我打成這樣的?我就說她怎麼整日對我暗送秋波,去哪兒都跟着,是不是你,是不是你算計我!”
謝淵聽到他污蔑楊桃,漆黑的眸底漸漸泛起暗湧。
他緩緩攥緊拳頭,面上卻依然穩如泰山。
“四哥想來是聽錯了,我與她素不相識,她怎會知道我的名字?當時林中無人,又是如此場面,我也來不及多想,隻想着先将人制服押送官府,誰知後來大哥喊了四哥的名字,為了謝家的名聲,我不得已,才将那女子帶走。”
“你撒謊!你分明就是故意的!你說你與她素不相識,那你怎知她是女子,她明明穿的是男裝!祖母,不信你去問大哥,大哥肯定看到了!”
謝淵絲毫不慌:“我自然是先聽到了女子的聲音,才會先入為主将她認作女子的,倒是四哥說她穿着男裝,你又是如何看出來她是女子的?莫不是你已事先做了什麼?”
最後這一句問出口,謝淵幾乎要穩不住自己的情緒。
謝濂簡直對謝集遠的無恥歎為觀止,忍不住斥道:“集遠,阿淵是不小心打傷了你,可你也不能胡亂攀咬倒打一耙吧?你說他是故意的,這幾年他都沒見過你,阿淵為何要故意打你?”
“那還不是因為當初我……”謝集遠驟然停聲。
謝濂早已聽出不對勁:“因為你什麼?”
謝淵補充道:“可能四哥是想說,他當初趁着我無法下床,爬到我屋頂上朝我扔石頭的事吧。”
“什麼?”謝濂和柳氏大驚。
謝集遠死不承認:“你少往我身上潑髒水!我何時朝你扔過石頭?你就是故意的,你這個瘋子,心狠手辣,睚眦必報,當初不僅害了阿朝,如今連我也遭你毒手,誰知日後還有哪個兄弟姐妹要被你害死!”
謝濂聞言臉色一變,他們與謝淵這些年日日在一處,最是清楚他的為人,卻忘了謝淵在謝家其他人眼中,還是當初那個陰晴不定的人。
“母親明鑒,阿淵如今待人和善,懂事知禮,即便家中下人也對他贊賞有加,他絕不是會做出這種事情的人!”
柳氏也急道:“是啊母親,我們日日與阿淵呆在一處,最是清楚,他絕不會故意傷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