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最後一個小老虎的,她實在舍不得,于是見到最後隻有一臉不屑的謝朝沒分到,想必他也不想要自己的東西,謝婉雲直接裝作沒看見,又招呼着大家去後院玩投壺。
謝朝雖然臉上不在意,可也對那老虎木雕喜歡得緊。
他等了半天,卻見謝婉雲唯獨漏了自己,謝朝何曾受過這種委屈?臉頓時拉得老長,轉身就脫離了孩子隊伍去找謝大夫人。
正廳裡,謝大夫人正陪着謝老夫人,還有今日請來做客的親戚朋友們說話。
謝朝視線一掃,步子邁得虎虎生風就往她懷裡撲。
“祖母——你快讓他給我雕一個木老虎,我現在就要!”
謝大夫人面容和藹,脾氣更是出了名地好,對自己唯一的孫子向來千依百順,可一見謝朝指着的人,她卻面露尴尬:“阿朝,不可對小叔無禮。”
謝大夫人今日的心情是極複雜的,往日她也曾對謝淵疼愛有加,可到底被他瘋病發作的那些年吓到了。
将謝淵過繼出去的這些年,謝大夫人起初想起他來還會時常掉淚。
謝老夫人為了不讓謝淵被人議論,這些年都沒讓他出席家裡的宴席和祭祀。
自己身份尴尬,又不好來四房看他,漸漸地,人不在眼前,感情也就慢慢淡了。
得知他如今腿已長好的那日,謝大夫人驚訝之餘也慶幸上蒼保佑,但随之而來的便是他将集遠打成重傷下不來床的消息。
謝大夫人想起他小時候的瘋病心有餘悸,連去看他如今長成什麼模樣的勇氣也沒有。
就這樣在家中消沉了幾日,誰知街上忽然敲鑼打鼓,下人來報,竟是謝淵被擢為廪生了。
今日一來,見到他如今陌生又熟悉的模樣,相貌神韻卻比他父親少年時還要青出于藍,謝大夫人怎能不五味雜陳。
謝朝不懂謝大夫人心中的煩惱,更不知謝婉雲的哥哥就是自己的親哥哥。
他在家裡向來受寵,不論想要什麼都是直接開口要,根本不需要考慮其他。
“祖母,你快讓他給我雕一個木老虎,我才不稀罕謝婉雲屋裡的呢,她都不知道玩多久了,我要新的!”
謝朝平時在家話都不需要說第二遍,自然有的是人将他要的東西送來,而這裡雖然是謝婉雲的家,可謝家上下哪個人不是對他有求必應,所以他也不管眼下還有什麼客人,脾氣一上來就暴露了霸道本性。
可這回謝大夫人的猶豫讓他傷了面子,他又氣自己為什麼總是輸給謝婉雲那個丫頭,于是不管謝大夫人怎麼安撫,謝朝不依不饒,甚至當着衆人的面就開始耍脾氣。
“我要他給我做個新的,我就要新的!”
小兒哭鬧,本也不是什麼大事,隻是這曾經的兩兄弟因過去的事如今變成了叔侄,衆人看着謝老夫人沉下去的臉都不敢亂插嘴,一時神色各異。
熱鬧的正廳安靜下來,隻有謝朝哭鬧的聲音還在繼續。
謝淵垂眸不語,隻靜靜地聽他在對面嚎哭。
他知道謝老夫人在等什麼,他也大可以裝出一副溫和恭讓的模樣,成全這些心懷鬼胎的人想看到的結果。
可謝淵實在是覺得惡心。
過去他們把他當成污點,幹脆直接抹去與他有關的痕迹,然而如今發現他有利可圖,這些人又像蒼蠅見了血一般,湊上來演這出其樂融融的虛僞把戲。
若不是考慮到近日家中低迷的氛圍,還有謝濂和柳氏兩人的心情,謝淵根本不打算辦什麼宴席,讓人看戲一般審視自己。
柳氏頭疼地看着謝朝,她聽出他看上了謝淵做給謝婉雲的那些木雕,可謝婉雲一向跟他不對付,更别提那是她最喜歡的玩具了,謝婉雲怎會願意送給這小子?
大房也是,把孩子養成這樣驕縱的性子,這麼大個人了還當着客人的面鬧脾氣。
柳氏心疼謝淵,不想在這大好的日子裡委屈他,還給間接害他斷了一條腿的人做什麼玩具。
若是平時,她早開口打圓場了,可如今柳氏底氣足得很,謝大夫人手忙腳亂地安慰謝朝,她權當沒看到,照樣跟一旁的夫人閑聊。
最後還是謝二夫人不想被這小子毀了自己辛苦置辦的宴席,走上前柔聲安慰道:“不就是木雕嘛,瞧你稀罕的樣子,阿淵到底做了什麼好東西,讓你這樣念念不忘的。今日是你小叔的好日子,可不許哭了,他今日忙着呢,哪有空閑給你做什麼木雕呀,等過幾日再說吧,好不好?”
婆母開了口,王氏又習慣讨好蕭蘭娘,見狀也也湊上去對謝朝勸道:“是呀,你看都快開席了,誰還玩木雕呀?不過你放心好了,阿淵日後定會給你做個新的,他可是你親哥哥,區區一個木雕......”
“老二家的!瞎說什麼呢?”
謝二夫人當即一聲厲喝,王氏被婆母掃過來的眼刀吓得連忙閉嘴,意識到自己說了不該說的,王氏真是恨不得自打嘴巴。
即便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實,可他們與孩子的區别在于,成人更加會權衡利弊,沒人敢在這種時候觸黴頭。
不受待見的四房過繼了個被謝家放棄的孩子,誰知他卻比任何人都争氣,如今大房的人坐在這屋子裡言笑晏晏,心裡指不定是什麼滋味。
謝老夫人想要将過去的事粉飾太平,可已産生的裂痕,又豈是裝作看不見就能消弭。
起碼謝淵的沉默,已經說明了他的态度。
經過這一插曲,謝老夫人總算知道自己心中的不安出自哪裡了。
不可否認,如今的謝淵優秀得讓人眼饞。
他身上不屬于少年人的沉穩内斂,甚至比他父親當初還要出色。可這個孩子已與他們有了隔閡,他也不再是她輕描淡寫幾句關心,就能安慰好的幼童了。
想起過去的事,若謝淵面對謝朝還能和顔悅色,關懷備至,謝老夫人反而會想,這孩子是真的心無芥蒂,還是心思太深呢?
她心中發出一聲重重的歎息,如今這樣面上雖有些不好看,但也是人之常情,日後她多護着他些也就好了。
思及此,謝老夫人想開了些,精神也好了許多。
她讓謝大夫人将孩子帶出去哄,别擾了客人,自己又神色如常地說說笑笑起來,原本劍拔弩張的緊張氛圍瞬間瓦解,衆人面上若無其事,都當這隻是尋常插曲。
正式開席前,門外鑼鼓聲響,鞭炮齊鳴。
所有人臉上都洋溢着欣慰歡愉的笑意,謝淵被衆星捧月般擁到人前,聆聽所謂的長輩族老的教誨與祝福。
他臉上的笑意一如既往的溫和,卻無人知道他心中隻覺得諷刺。
這個場面與他幼時經曆過的畫面重合,再一次提醒了謝淵這個可笑的事實。
他如今有了價值,便成了餓狼眼中的肥肉,這些利欲熏心之人恨不得将他分而食之。
然而當謝淵環顧四周,那個在他一無所有,卻最先靠近他,鼓勵他,明明比他還瘦小,卻一直咬着牙撐住他的人,在他這樣風光的時刻,卻隻能待在後廚裡忙碌。
這讓謝淵心情越發的差,袖中拳頭捏得指節發白,才能維持面上的笑意。
若楊桃在場,她一定會瞬間察覺到謝淵情緒的變化。
隻是今日客多,她要負責看謝淵的屋子,還肩負着和楊春娘、邱婆子她們一起,在後院廚房裡做糕點的任務,加上謝集遠也來了,她不敢出去亂晃,所以整日都隻能待在小樓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