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其在這兒唉聲歎氣,不如去複習功課,尤其是你!”他指向謝淵:“别以為自己考上功名就可以高枕無憂,路還遠着呢,若是一會兒被我抽查功課退步,我可跟你沒完!”
話音未落,他已大步流星往大門走去,木屐踏在青石闆上的聲響,像是敲在人心頭的戰鼓。
門外太陽高懸,一片晴朗,今日也是豔陽天。
陳柏石又想出來一個主意,在大門口貼了告示,說他每兩年隻收一個學生,今年名額已滿,不論誰來都不會破例。
那日過後陳力又像往常一樣敞開了大門,不過他收起了平時的笑臉,兇相畢露往門口一站,雖然有的人還是不願放棄,也都不敢再上前打擾陳柏石上課了。
楊桃雖然還是有點擔心,但也受陳柏石鎮定自若的反應影響,不再自亂陣腳來。
她又恢複了往日在書院烤點心的日常,雖然沒法去湖邊賣烤餅少了份收入,可蛋撻的生意還在。而且也不知是因為近日找上書院的人多了,還是天氣熱起來了,沉寂許久的香山寺也開始變得熱鬧。
雖然客院的香客還是不多,但平時來大殿上香的人卻漸漸多了起來,這顯然是個好迹象。
這天楊桃帶着剛出爐的蛋撻走進寺院,迎面便撞上了從大殿走出來的觀塵。
觀塵已近一月沒見到楊桃,這會兒見到謝淵提着熟悉的籃子跟在楊桃身後,也顧不上他怎麼也跟着下山來了,開始滔滔不絕地詢問起楊桃的腳傷。
“小桃施主,你這麼久都不來,主持也很擔心你呢,那日小果施主來跟我說你受傷了,主持也在,沒想到你會回去這麼久,我們都以為你傷得很嚴重......”
楊桃不好意思地笑道:“還好最近客院沒什麼香客,不然法照師傅豈不是不好解釋?都怪我不小心,讓大家擔心了,我該去向主持大師和法照師傅好好道歉才是,我三番兩次地違約,寺院還願意收我的點心,肯定是看着觀塵師傅的面子上,還好我有你這樣講義氣的朋友,真是我之榮幸啊!”
她面露感動,将觀塵誇得耳根泛紅。
自己這個供貨商不僅産量小,供貨還不穩定,若不是因為寺院不與她計較,楊桃哪能這樣随心所欲。
謝淵平時也不常跟她到寺院來,這會兒見她還像誇小孩似的對觀塵,想到她平時總是對自己脫口而出的甜言蜜語,他隻能無奈歎氣。
她這對誰都這樣嘴甜的習慣,也不知是好是壞,他既怕她會因此對人缺少防備之心,也為她受人喜愛而感到開心。
楊桃跟觀塵說笑間奇怪地看了謝淵一眼,這人也不知吃錯了什麼藥,非要跟她下來,這會兒又在旁邊唉聲歎氣的,搞什麼名堂……
她照常将點心送到慈恩主持的院子,卻見他今日正在院中獨自下棋。
楊桃咧嘴笑着上前打招呼,慈恩神情溫和地回應後,視線越過楊桃的身影看向她身後的謝淵。
“貧僧還沒有恭喜施主,如今年紀輕輕便有了功名,想必日後定會前途無量。”
謝淵一臉謙遜:“大師過譽了,小子能有今日,全靠先生日日不辭辛勞教誨。前路漫漫,小子還需時時自省,不敢有絲毫懈怠。倒是大師慈悲為懷,常駐這古刹之中,為衆生解惑,才真正令人敬佩。”
這已不是慈恩第一次見謝淵了,過去他偶爾也會跟楊桃來到寺院裡,但大多數時候都沉默寡言。
如今他少年得志,卻依舊不見絲毫浮躁,一如既往地沉穩内斂,真是……難得。
慈恩笑了笑又道:“施主少年英才,何必如此自謙?貧僧雖是出家人,卻也知道世間大多數人所求,不過是前程志業,陳施主學識淵博,二位既然能在茫茫人海中相遇,便是難得的緣分,想必有這樣一位先生,日後施主金榜題名,蟾宮折桂,也未嘗不可。”
謝淵聞言心中升起一絲怪異,看向慈恩的目光也多了一分探究,然而對方神情平和安詳,仿佛隻是尋常鼓勵,并無其他意思。
“小子讀書隻求心之所安,而非困于功名枷鎖。若真有朝一日真能如大師所言,也不過是想借這方天地給予的機緣,多做些濟世利人的實事。”
少年端莊穩重,顯得這番話更加擲地有聲。
慈恩指尖捏着棋子眸光一閃,卻見謝淵視線正落在自己的棋盤上,他溫聲道:“施主也喜歡下棋?不如與貧僧對弈一局?”
說話間,他欲将棋盤打亂,卻見謝淵已将視線從棋盤上縱橫交錯的墨線收回,搖了搖頭道:“大師棋風淩厲,以殺止殺,小子不過略懂皮毛,不敢在您面前班門弄斧。”
慈恩意味不明地看了他一眼,沒有勉強。
楊桃在一旁探頭探腦,看了半天也沒看出這棋盤厲害在哪裡,謝淵平時一跟陳柏石下棋就殺得難舍難分的,怎麼對這寺院的和尚這麼謙虛?
觀塵在偏房将點心放好後将籃子還給楊桃,便急着催她去看他自己種出來的新品種菘菜,兩人立時歡歡喜喜地離開了。
慈恩坐在石凳上,靜靜看着那少年步伐穩健跟在他們身後,挺拔的身形如雨後新竹沐風而立,清潤中透着股不容折損的堅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