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桃循聲擡頭看去,隻見他指向的方向,正站着個樸素到與華麗帷帳格格不入的身影。
她面色凝重,隔着大老遠都能感覺到她此時定是手腳僵硬,看着不像要賣東西,倒像是去找事的,若再呆上幾息,隻怕就要被附近的家奴起疑拖走了。
那熟悉的身影不是四喜還有誰?
楊桃心中一驚,剛想上前救場,李小果顯然也看到了姐姐的窘迫,動作比她還快。
然而他剛站起身,就被陳柏石開口止住:“你上哪兒去啊?想讓我一個老人家看爐子不成?”
“山長!我......”
陳柏石眉頭一皺,李小果瞬間收了聲,他看向謝淵和柳東林催促道:“還愣着做什麼,買點心去啊!”
謝淵和柳東林面面相觑,不知道陳柏石葫蘆裡賣的什麼藥,但還是乖乖聽話走了。
香山湖年年都能吸引一大批人前來遊玩,景色無疑是非常秀麗的。
而有時比這風景更秀麗的,卻是少年少女們年輕美麗的臉龐,和他們身上蓬勃的生機。
看着謝淵和柳東林的背影,楊桃此時終于覺察到了四周的異常。
隻見随着他們緩步走過那些帷帳前,時而引起一片竊竊私語,時而又有幾張腦袋羞澀得縮了回去,夏風中就這樣無端漾起幾分旖旎。
謝淵無疑是那些議論中的重點。
少年瘦高的個子硬是将身上那件樣式普通的圓領袍穿出了與常人不同的味道,再搭上那張出衆的臉,讓人想不去注意都難。
而柳東林站在他身旁雖然被襯得不打眼起來,可曾經略顯木讷的小子經過多年蛻變,如今也已長成了樂觀豁達的少年。
兩人正值青春年少,也不像城裡突然興起的敷粉風氣,與同齡人相比清爽幹淨得令人眼前一亮,怎能不引得大小姑娘們春心蕩漾。
而随着他們向四喜靠近,所有目光都投向了那個局促的身影。
楊桃此時已猜到陳柏石估計是想讓謝淵和柳東林兩個犧牲一下色相,好幫四喜開個好頭。她感動地看了陳柏石一眼,對方卻傲嬌的地扭開了臉。
而另一頭的謝淵和柳東林兩人,在穿過無數的目光洗禮後隻覺得後背都汗濕了。
尤其是對他人視線尤為敏感的謝淵,雖面色如常,眼底卻閃過不耐。他向來不喜被人注目,可想到楊桃仍竭力忍了下來。
陳柏石讓他們過來照顧四喜的生意,可本就認識的人演這麼一出顯得十分尴尬,三人大眼瞪小眼,場面非常滑稽。
楊桃急得直跺腳,生怕錯過這次打廣告的完美時機,于是拔腿就沖了過去。
“姐姐賣的什麼吃食這樣香?我隔着老遠就聞到味了!快讓我瞧瞧!”說着楊桃朝四喜眨了眨眼。
有楊桃在場,原本幹巴巴的氛圍瞬間就變了。
四喜見楊桃擠眉弄眼,雖仍心跳如鼓,卻莫名安下心來,掀開籃子取了點心給她,又顫聲報了價錢。
楊桃假模假樣地嫌貴隻買了一個,不過接下來卻表演了一套誇張吃播,好在她長相讨喜,那眯眼捧臉的誇張動作竟真惹來了人駐足。
“姐姐好巧的心思,這口味新奇極了,我看不比城裡八寶齋的瓊玉千層酥差呢,少爺快嘗嘗!”
楊桃将點心遞給謝淵和柳東林,她那自賣自誇毫不心虛的模樣逗笑了謝淵。
對上那雙亮晶晶的眼睛,他隻覺心裡軟得像是被暖陽浸過,原本被人像猴子一樣盯着的不适感也消失了。
吃點心時又意識到這是楊桃費心做的,那張本就清隽的臉越發如沐春風般愉悅,頓時惹得周遭一陣吸氣聲。
柳東林和楊桃一唱一和,直将那點心誇得是天上有地下無,衆人哪裡能想到會有人這樣厚臉皮,有不少人還真被她這一通操作吸引過去了。
可眼瞧着四喜周圍人越聚越多,卻有不少渾水摸魚的往謝淵身邊撞,楊桃看戲似的在一旁感歎膽子大的人可真不分男女老少……結果擡眼一瞧謝淵臉已經黑了,忙拉上人匆匆從另一頭跑了。
因見有人還不死心地跟着,謝淵楊桃和柳東林三人也不敢再回陳柏石處,三人繞過幾處帷帳,一路小跑至杏林邊緣,借着濃密樹蔭掩住身形,這才松了口氣。
崔若茀呆呆望着那颀長的身影遠去,眼前卻還浮現着那張清俊面容的笑臉,直到丫鬟将點心買回來,她才回過神來。
“這便是那娘子做的點心?模樣看起來倒還算讨喜......”
她擡手執起那塊金黃糕點細細端詳了一番,想要送人口中時卻被丫鬟制止:“小姐還是别吃了......這外頭做的,也不知幹不幹淨。”
崔若茀頓了下,卻仍送到唇邊咬了一口。
往日她吃的點心全是府中廚娘所做,極少會在外面買。那什麼八寶齋的點心雖說是太康縣數一數二,可對久居汴京的崔若茀來說,不過耳耳。
可如今這點心一入口,崔若茀卻登時眼前一亮,不僅味道新奇,就連口感也十分酥脆香甜,并不是往日的吃慣的口味。
崔若茀看了看内陷,最裡一層看着像是蛋黃,可沙糯油潤的醇厚口感卻嘗不出一絲蛋腥味,中間那層是濃郁的牛乳香與微苦的茶香,三種完全想不到的搭配放在一起,竟出奇地合适。
這小地方竟還有這等手藝,倒比府裡廚娘做得還強些。
“怪不得他喜歡......”崔若茀想,将剩下半個都吃了還意猶未盡:“怎麼隻買了一個?”
丫鬟回道:“那娘子帶得不多,好多人搶着買呢,奴婢去晚了,隻買得這一個。一會兒就該用飯了,小姐仔細吃多了不克化。”
若不是主子出了聲,丫鬟哪裡敢亂買外邊的東西回來,跟那群人擠了半天才買回來這一個。
見小姐吃得香甜,丫鬟偷偷咽了咽口水,心想早知該多買一個,橫豎小姐若不吃,還能進自己肚子。
崔若茀起身走出帳外,方才幾步之遙的熱鬧現已消散了,讓人恍惚覺得好似隻是一場幻覺。
今日香山湖之旅,隻她和嫂子,還有幾個小的弟妹,侄子侄女來了,所以帷帳隻搭了一個。
嫂子帶着孩子們去看捶丸,她不願動彈窩在椅子上發呆。人人都說這香山湖景色宜人,崔若茀來了卻發現比汴京金明池小了幾倍不說,連帷帳的料子都透着一股窮酸氣。
她懶懶倚在軟椅上,指尖百無聊賴地撥弄着紗簾,正覺煩悶時,紗簾浮動間那人卻突然闖入眼簾,如清風拂過湖面,在她心裡蕩起一圈漣漪。
“方才……那圓臉小厮是不是還向那娘子訂了明日的點心?”
丫鬟看着自家小姐神情恍惚的模樣,再聯想到她方才忽然一改自從來了太康,就萬事不在意的模樣,卻突然要她去買什麼點心……
“小姐……”
崔若茀的目光還在四下搜尋,方才她也沒瞧清人從哪個方向來,眼下更不知人去了何處,沒一會兒便滿臉遺憾地回了帷帳中。
“明日你守在此處,若見着那小子,多給他些銀錢打聽,他…….叫什麼名字,是哪家的?”
丫鬟驚道:“小姐打聽他做甚麼?”
崔若茀撚着帕子淡淡道:“我看他舉止文雅,應該是讀書人,若平白埋沒豈不是可惜?若家裡哪兒能用上,也是一樁好事。”
丫鬟将信将疑,小心翼翼觑她的臉色:“那......小姐明日還要來?”
崔若茀躺在軟椅中閉上眼輕聲道:“夏日炎熱,嫂子隔三差五就帶桐兒他們進山來,我怎麼就不能來了?”
不是不能來,而是不能來打聽男子的事......
丫鬟一臉複雜,心中滿是掙紮,卻不敢對這表面柔弱,實則主意大得很的主子說什麼,隻能乖乖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