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明情緒開始在心頭肆虐,謝淵臉色鐵青,若說剛才還隻是氣楊桃不把自己當回事,現在他已經無法控制周身的冷峻了。
以至于他說出的話都開始口不擇言:“這簡直是胡鬧!你是不是也送什麼禮物了?送了什麼?姑娘家的名聲多重要,你怎能半點不放在心上?”
楊桃莫名其妙看了他一眼道:“我能送什麼啊,我又沒錢,頂多贊助他一塊烤餅咯,一塊烤餅我賣三十文,也很貴的!若不是我押他的賭局次次都赢,我才舍不得呢......”
謝淵的目光死死鎖住楊桃,見她眼中全是對錢的渴望,胸中那股無名火突然洩了氣。看她全然不解風情的模樣,謝淵無奈苦笑,又暗罵自己自亂陣腳。
明明她年紀還小,他到底在慌什麼......
可又怕哪天她突然就開了竅,看見的卻是别人。
謝淵垂眼,指尖無意識地摩挲着袖口。
他得先在她心裡占個位置,一點一點,悄無聲息地紮根才行。
想到這裡,謝淵看向楊桃的目光裡多了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缱绻,嗓音也不自覺放輕,帶了點與剛才不同的蠱惑。
“那......你覺得那位唐少爺與我,誰更好看?”
楊桃一看他好像不打算追究自己剛才幹的缺德事,兩眼瞬間亮得似有火苗在燃燒,她無比真切回道:“自然是少爺了!”
“真的?”
“比真金還真!”
謝淵知道楊桃慣會哄人,可偏偏那認真的模樣就是會讓人忍不住去相信她說的話。
此時迎着那堅定的目光,謝淵隻覺得心裡有什麼東西正在蠢蠢欲動,讓他忍不住又上前了半步:“你真覺得......我好看?”
少年骨相優越,突出的眉骨和高挺的鼻梁下唇色殷紅,在眸光微顫間,那視線帶着灼熱一寸寸在她臉上流連。
若換成别人早在這樣的目光下軟了手腳,楊桃卻堅定地毫無邪念,老實又殷切地點頭:“那自然了,不是我吹牛,就算将這太康縣裡的年輕公子都拉出來,都比不上少爺您豐姿冶麗......哎喲!”
話還沒說完,楊桃就被謝淵屈指在她光潔的額頭上敲了下。
她下意識擡手去捂,眼裡滿是不可置信,怎麼誇你也不樂意啊?
難伺候得很!
謝淵看她捂着額頭睜圓眼睛的模樣,活像隻炸毛的狸奴。剛才因小跑泛着紅暈的臉頰,還随着呼吸在輕輕起伏。
他喉結微動,突然覺得口幹舌燥。
本還以為自己這幅皮囊說不定能有點用處,可她還沒什麼反應,他已經要極力控制自己,才能不再靠近她一些。
“平日先生罵你讀書懶惰,我還替你說話,如今你連詞都用不對,日後豈不被人笑話?”
謝淵找了個借口解釋,轉身擡腳走了。
他怕自己再繼續跟她單獨呆着,又控制不住自己想要去觸碰她的沖動。
楊桃一聽他這語氣就知道這事翻篇了,忙笑嘻嘻追了上去。
“少爺教訓得對,我日後一定用功!”
“是用功看閑書吧?”
“怎麼會呢......”
日光明媚,一高一矮兩個身影伴随着話音漸漸消失在林中。
而李小果在湖邊翹首以盼了半天,卻隻等回來一個柳東林,不由失望地垂下了腦袋。
“東林哥,小桃怎麼沒回來啊,她不去看捶丸賽了嗎?”他還特地想等她回來再去看呢。
柳東林想起謝淵那難得黑臉的模樣,心裡為楊桃祈禱了幾句,伸手往李小果肩上一繞将人提起:“她忙着呢,走,咱們跟先生說一聲,哥陪你去看!”
李小果腳下卻順勢一轉将人拉走:“那還是直接走吧,先生那有客人,咱們别過去打擾了。”
客人?
陳柏石深居簡出的,倒從未見過有人來找他,柳東林一時有些好奇地往剛才他們鋪草席的方向看了眼,卻隻見到模糊的三個人影。
梁彥承端起茶盞抿了一口,那入口醇香悠長的滋味令他眉間舒展,卻惹來對面坐着的人一臉不快。
陳柏石語氣不善:“說罷,到底找我何事。”
面對陳柏石的不悅,梁彥乘絲毫不當回事:“沒事就不能找你了?咱們好歹也是多年同窗,我非要有事才能來啊?”
他無奈搖頭:“給你寫了幾回信,就沒一次回我的,這回若不是我被你伯父被貶了官經過這兒,咱們哪年哪月才能見上一面?現在我都還沒說什麼呢,你倒先看我不順眼來了?”
陳柏石冷哼一聲:“官場如戰場,有起就有落,你既然選擇了這條路,就早該做好準備才是。而且貶你的又不是我,關我何事,我一向看你不順眼,你又不是第一日才知道。”
梁彥承歎了口氣,顯然拿陳柏石這頭犟驢毫無辦法:“阿山,大人這回算是跌了個大跟頭,連我都栽了,這一去也不知能不能再回京,他日後行事越發艱難,我是真不知日後朝中局勢會如何了。”
陳柏石眼底閃過一絲複雜,垂眸看着茶盞不知該說什麼,沉吟半響後,才緩緩開口道:“他那人老奸巨猾,哪能那麼容易就倒下。”
梁彥承笑了笑,想起陳柏石這樣的人也載在孫鶴林手裡不知幾次了,心中頓時升起一絲希望來。
“你說得對,他是不會輕易倒下的......可如今經過這一場,陛下手裡能用的人已沒幾個了。前幾月邊關來報,說邊境金人頻頻來犯,似有動意。大人向陛下調動軍需,陳相卻以财政緊張為由,讓三司先緊着民生所需撥款。若這些錢真能到百姓身上,我也不說什麼了,可上月關内道二十幾縣都出了蝗災,兩百萬兩的赈災銀剛出京城,就隻剩下幾袋陳米了,若不是我留了心思讓人盯着,隻怕那幾袋陳米都到不了災民手中,阿山,你說這樣内憂外患的局勢,怎能不令人擔憂......”
梁彥承說到此處已經哽咽,憔悴的臉上滿是不甘與憤怒,和對現實無能為力的挫敗。
陳柏石袖中的拳頭緊緊攥着,一向趾高氣揚的人在面對梁彥承那張愁苦的臉時,眼中早已無地自容。
年少時,陳柏石也曾胸懷志向,想要取得功名做出一番事業。
然而家中長輩卻意味深長告訴他,即便沒有功名,他們陳家的兒郎也不愁前程。
陳柏石自小就聰明,不論什麼都是一點就通,加上少年的傲氣讓他無法忍受這種特權,于是幹脆就此成了陳家唯一一個沒有前程的閑人。
他不考功名,不做建業,整日遊手好閑遊曆山川。
隻是後來他也漸漸明白,自己沒有孫鶴林那人的魄力,可以做到大公無私地将一切都抛之腦後,所以才用這樣的借口來逃避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