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嫽的脊背覆上一層刺骨寒涼,梁獻卓就像一條毒蛇,無論如何也要纏上她,什麼同病相憐、什麼見她第一面就想娶她,那都是哄她的鬼話,娶她是情勢所逼,他從全京兆的豪族裡挑中了她,隻為讓她做那塊稱帝的墊腳石。
梁光君怔了一怔,正要笑着拒絕。
梁萦打斷她,道,“讓他們孩子出去玩吧,咱們說說話。”
伏嫽與魏琨遂起身告退。
待出房門,依着伏嫽以前的嬌性,早就看也不看他揚長而去。
可眼下怪異的很,魏琨停在屋前,她也停在屋前,她遲遲不走,魏琨便兀自轉身朝西面的雲石山方向走。
長公主府占地極廣,梁萦素會享受,在府中修建了偌大的園子,屋舍綿延,雕梁畫棟、金玉珠玑,飛梁水道四處可見,往東有茂林修竹,盡顯園林風光,往西則是怪石堆山,頗有雄渾之态。
伏嫽見魏琨朝西面走,趕緊不遠不近的跟了上去,她十分清楚魏琨的臭脾氣,他在營地裡混慣了,與貴族子弟話不投機半句多,現下隻不過是尋個清淨地避一避。
梁萦把話說的那麼直白,沒準梁獻卓也來了長公主府,她不會見梁獻卓,她與梁獻卓結下的仇怨并不因前世身死而消散,她恨梁獻卓,恨不得親自手刃他。
魏琨微斜過眼眸,她還跟在身後,今日來長公主府,她顯然精心打扮過,身上穿着海棠紅袿衣,烏發梳成椎髻垂在纖薄背上,檀口染朱脂,膚白發黑唇紅,行走間身姿聘婷窈窕,步履輕盈若仙。
隻要不說話,真當是淑女中的淑女。
隻是臉上塗的胭脂也遮不住蒼白,方才颍陰長公主的話應是吓到她了,畢竟齊地遠在千裡,長在京兆的女娘誰會傻到跋涉千裡嫁去陌生的地方呢?
魏琨餘光斂回,快步繞道出長公主府。
伏嫽自顧磨牙,還假裝看不見她,眼瞅他繞過了砌石山,走水道是有離府的意思,忙喚住他道,“等等,你别走。”
魏琨停下腳步,微彎腰,是一副極恭敬的姿态。
伏嫽執着便面,走到他身側,便面掩了半張芙蓉面,低聲道,“阿母還沒走,你走了豈不是說我們伏家不知禮數,這裡太熱了,你找一處僻靜清涼的高地,我要納涼。”
伏家有四女,唯小女寵溺無度,雖不至于跋扈刁蠻,但也嬌縱,習慣于差使人,伏家風光時,她在京兆貴女裡恰如衆星拱月,不需要她開口,就有人上趕着溜須拍馬,現今風光不再,她也隻能差使差使魏琨了。
魏琨應諾,引她從水道折回,上了石蹬往砌石山上修葺的清涼室去。
走了十多階,伏嫽朝下看,他可真會找,這假山又高又陡,俯瞰幾乎把大半個長公主府都納入眼簾,隻是或許因前世她跳過摘星樓,站在高處頭有些眩暈,便也顧不是步姿優美,提起裙裾追上魏琨,匆匆入清涼室。
這間清涼室相當大,裡面陳設多是金銀玉器,梁萦能這般闊綽,說起來還得是戾帝對她這個姑母敬重。
戾帝能做太子,能登上皇位,梁萦在當中都出了極大的力,她與先帝、淮南王是一母同胞,身為最小的妹妹,先帝也是極盡寵愛,便是在最後太子抉擇上,也采納了她的建議。
戾帝當政期間,梁萦權勢無兩,戾帝多次益封其爵邑,府上門客衆多,甚至漸成勢,凡是梁萦的人,出門在外嚣張放肆,也無人敢非議。
伏嫽與梁萦沒有直接打過交道,對她不是很了解,隻知建昭二年,梁萦意圖聯絡朝臣廢掉戾帝,改立廣陵王為帝,最後被設計死于宮中,殺梁萦的正是魏琨。
伏嫽壓了壓太陽穴,清涼室内的婢女倒好涼茶,便被她揮手退下。
伏嫽喝了涼茶,頭暈稍微好些,支着下颌擡頭看向魏琨,“你能勸住阿母,你同阿母說了什麼?”
魏琨眼都沒擡,“女君交代,不能告知女公子。”
伏嫽冷笑一聲,什麼了不得的秘密,她還不稀罕知道了。
伏嫽把一杯涼茶喝光,起身就坐到了包金絲縷琉璃枰上,背靠着玉幾,有一下沒一下的轉着手中的戶扇,她的目光還盯在魏琨身上,半晌沖他招手。
魏琨上前一步,她又招手,魏琨再上前一步,她不耐煩了,“你近前來!”
魏琨便走到離她兩步遠的位置定住,躬身靜等着她吩咐。
這會兒離近了,少年的身高壓迫,讓伏嫽又渾身不自在,知曉他對自己有那種意思,但伏嫽從沒想過以身相報,她是淑女,她隻喜歡芝蘭玉樹的謙謙君子,像魏琨這種隻知賣弄刀劍的武夫,根本不在她擇婿的考量中。
可現在梁獻卓都已經托颍陰長公主來通氣了,要想讓他死心,自己隻能伸頭一刀,隻要讓外人誤會她和魏琨有私情,即便名聲受損,也好過被迫嫁梁獻卓。
她多活了二十七年,拿捏魏琨不是輕輕松松。
伏嫽調整好心态,顯出慵懶妩媚神情,眉眼也露一點笑意,伸手捏起魏琨的下巴,少年郎的下巴已經開始長胡子了,隻是他剃的幹淨,唯有那微微紮手的癢感在提醒着她,這是個将要長成的男人。
果然魏琨一僵,伏嫽不免有幾分得意和内窘,她還沒怎麼,他怕不是要小鹿亂撞,神魂颠倒了。
然而魏琨朝後退了,不給那隻作弄的纖手第二次機會。
伏嫽見他面無表情,心想倒是會裝,可叫她再伸手碰他,她也不想再便宜他,就輕聲笑他,“你面對我都這般拘謹,到時候怎麼面對長公主呢?”
魏琨眉頭微不可見的皺起又平,“請女公子慎言。”
伏嫽道,“長公主可是在請柬内專門提了你,什麼意思你還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