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待會兒在家麼?”她忽然問。
鄭奕不知何意的點點頭,“怎麼了?”
徐離未釋意,卻朝他露出了相識以來最生動的表情。
明眸下,唇角微動,翹起淺淺苦澀的微笑。
好比枯竭萬年的涸地之上,艱難冒出的一抹青,即使萬裡寸草不生,卻現無垠生機。
鄭奕心中猛地一跳,瞬間失了神。
徐離帶走了髒繃帶和那兩隻忘記丢棄的泡面盒子,前後過了約一個鐘頭,她又拎着大包小包,氣喘籲籲的敲開了鄭奕家的門。
鄭奕目瞪口呆的看着她小跑着進入廚房,然後将袋子裡的東西依次塞入冰箱,并一本正經的跟他交代。
“排骨我已經讓賣肉的大叔切好了,一共分了7袋,一袋可以煮一鍋,這些蘿蔔和玉米都是冷凍的生鮮,已經切成塊狀了,你煮湯的時候,先把排骨拿出來解凍,然後在熱水裡過一下,去掉油脂,最後把蘿蔔玉米一起放鍋裡,加半鍋水,小火慢炖一小時就能喝了。”
“你讓我自己炖湯?”
“對了,還有生姜和黃酒,都是去腥的,别忘了添進去。”
徐離聚精會神的擺弄,并沒接他的話。
“後街就一家賣這個,這麼晚了都是别人挑剩下的,等我有空再給你送些新鮮的來。”
“可是...我還是不懂。”鄭奕尴尬的立在一旁,一臉懵逼。
“那你看我做一遍,你用手機拍個視頻,下次就照着來。”
說動手就動手,徐離卷起袖子,一陣有條不紊的忙碌。
鄭奕也沒幹站着,竟真乖巧的舉起手機,一臉認真的拍攝炖湯過程。
“泡面不要吃了,對手傷恢複不好,多吃點高蛋白的東西,對了,我還買了雞蛋,最簡單的煮法,鍋裡放水煮10分鐘,多吃兩個,好得快。”
鄭奕盯着鏡頭裡不時朝自己打量的眼眸,那雙通透明亮到似乎會說話的眼眸,帶着淺淺笑意,暖暖的,與他相望。
“你發什麼愣?”
徐離提醒他集中精神,順帶将過完熱水的排骨下鍋。
搗鼓完所有,時針已經跑到9點,徐離又交代了一些有的沒的,最後再三跟他确認半小時後一定要關火,這才松了口氣的欲出門。
“我還沒給錢呢,這些花了多少?”鄭奕朝門邊的人喊道。
她轉頭一笑,“我們不是好鄰居麼,你就當我還你人情了,謝謝你上次送我去醫院。”
直到那抹瘦弱身影在眼前消失,鄭奕仍立在原地未曾挪動。
鏡子裡的人面黃肌瘦,浸濕的鬓發胡亂貼伏在蒼白的面頰上,一雙本該閃亮的眸子已然頹敗無神,像被抽離了魂魄一般,毫無生息。
徐離顫巍巍的伸手摸了摸臉,有酸澀的東西不受控制的從眼眶裡跳了出來。
滴答,落進水池,驟然消失不見。
她又做噩夢了,還是那個空落寂靜的院子。
那個躲在陰暗中的人,從始至終都不曾消散過,他藏匿在腦海深處,潛心等待着每一個重見天日的機會。
他...或許,根本不會放過自己,哪怕已經付出代價。
徐離垂下眼眸,遮掩死氣沉沉的眸光,認命一般的歎了口氣。
翌日一早,她意外的主動找到何南西表示想見一下時策,可何南西卻推脫他沒空給拒了。
真是一朝得瑟,萬般低頭難挽回,以往都是她見了鬼似的躲,現在主動想見,人家倒擺起架子了。
葉歡晴沒來格子間,何南西說時策給她放假了。
兩人一同無影蹤,徐離很難不聯想到一起,心思一重,惡心感就湧上心頭,她趕緊端起杯子抿了兩口熱水,壓了壓心緒。
這一日波瀾無驚,格子間按部就班,有條不紊。
打完卡出海森,她跟往常一樣在公交站台等車,百無聊賴間忽然從眼前駛過的車流玻璃上瞥見身後一閃而過的黑影。
黑色的鴨舌帽遮住了眉眼,與黑色口罩完美掩蓋了整張臉孔,一絲不露。
整個人刷一下愣在原地,心髒倏忽間開始狂跳。
她猛地回頭,怔住,身後僅稀稀落落幾個陌生路人,哪有丁點的黑色影子。
她驚懼的瞪着眸子,身子下意識挪位,換到另一處人多的位置繼續立着,眼神四下慌亂打量,驚恐失措寫在臉上。
公交到站後,她慌手慌腳的上了車,一路繃着神經,做賊一般的盯着四周,十分戒備。
即便一路并未再有其他異常,她還是絲毫不敢松懈。
進小區前,她在門口觀望許久,來回徘徊,心緒像被扯亂的線球纏繞成團,找不到始終,理也理不清。
有人在跟蹤她!
即便他隐藏的很好,她還是感覺到了。
“阿姨!”
門口超市老闆家的小孫女忽然興沖沖的朝她奔過來,軟糯的小身子往她腿上一纏,揚着亮晶晶的眸子,脆生生的喊她。
她一愣,有些許吓到,但垂頭瞧見那張還沒她手掌大的圓乎乎小臉,眉頭本能的松了下來。
“是你啊!”
她正欲伸手撓撓小不點的西瓜頭,卻見小不點饅頭手一伸,舉起一頁信封。
“叔叔說把這個送給你,我就可以吃冰淇淋哦。”
徐離盯着那薄片一般的封紙,一下頓住,下意識咬了咬唇,猶豫片刻後接過。
“哪個...叔叔?”她有些愣神,信封如針刺般被她捏在手中。
那小鬼完成任務便立刻蹦蹦跳跳的跑遠了,徐離哪有承諾的冰淇淋有誘惑力,這小跑的勁兒該是去領賞了。
徐離被丢在原地獨自發愣,四下安甯,人流進出如常,并無怪異身影。
她揚着慌張的眸子,一路走走停停,直到走至公寓樓前的林蔭小道上,她才決定打開一探。
微抖的手指一直沒能鎮定下來,撕開封條的一瞬,一張散着腐臭的照片從信封中落了下來。
“啊-”
她本能的一聲驚呼,身子趔趄的往後退了兩步。
照片的内容一如既往的惡心,逃脫塑封後更是散着一股惡臭。
徐離霎時有些繃不住了,往事一瞬鑽進心尖,掩蓋在僞裝下已許久的壓抑,終于傾瀉而出。
她忽然覺得心髒好疼,甚至是渾身的每一個毛孔都疼,就連頭發絲都是疼的。
“你終究還是不肯定放過我,對嗎?”
她埋下頭喃喃低語,這一聲無望低詢刺骨寒涼,幽幽然然的飄蕩在空無一人的林蔭小道上,從枝葉間穿插而過,飄入天際,無一聲回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