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在紙上暈開。
“确實無趣了些。”
“你說什麼?”
“無事。見春,你若學得倦了,便下山……去罷。”和尚眼睫低垂,語速快得要把自己的舌頭吞下去。
“不要,”常見春伸伸懶腰,眼上附了層亮晶晶的水膜,“好困啊,我能趴在你這兒睡一會兒嗎?”
“我是不是又說錯話了?”
見小和尚面露淡淡糾結,少女吐了吐舌頭,便要起身。
“沒有。”
得到回答,少女狡黠笑笑,立刻趴在桌子上,不多時,呼吸聲變得綿長而深重。
了空這才慢慢擡頭,看向熟睡的少女。
夕陽給她鍍上金光,那雙清泉般的眼眸緊閉,此刻隻見略略下挑的眼尾,甯靜而悲憫,恰似閉目觀音。
了空輕輕靠近,參差陰影籠下來,撫平少女微皺的眉。
“呵。”
他微不可察地歎了口氣,掩上房門。
室内一半昏暗一半微光。
太陽要下山了。
日複一日,月複一月,日子就這麼無波無瀾地過着。衛昭心裡泛起嘀咕,好好的兩個人,怎麼淪落到那般境地的?
“春娘,我……我心悅你!”
年輕白淨的小夥子臉頰通紅,卻還是鼓起勇氣看着面前坐着的少女。
“林大哥,你這是什麼意思啊?”
常見春停下收拾藥攤的手,瞪大眼睛,眸裡的澄澈幾乎令少年張不開嘴。
居高臨下的少年反像低人一頭,竭力擡起頭顱:“春娘,心悅是……我像李叔待張姨那般愛重你,若你願意,我會一輩子待你好,永無二心。”
手汗浸濕了盛放銀簪的木盒,他攥得太緊,盒子險些脫手。
“春娘若不願,我也不會強求。”
常見春來此城已有三年,不知救助了多少無力付藥金的人,大家都知曉她的稚子心性。
春娘走在街上時,瞧她的少女兒郎不計其數,隻是她不覺罷了。
“我隻是希望你知曉,我對你的心意。”
“這盒子你先收下,春娘,你若看得上我也心悅我,便留下戴着,若不願,退還就是。”
“林大哥,容我想想行麼?我腦子裡有些亂。”
“好,我等你。”
見春說得真誠,林姓少年面上薄紅消退幾分,二人俱是坦然。
青衫少女坐在欄杆上,兩腳懸空來回搖擺。
“你似乎有心事。”了空口氣笃定,走近瞧見少女手中的銀簪,樣式精巧,荷花紋飾。
“嗯。”少女恹恹應聲,一副神遊天外的樣子。
“恭喜施主,覓得良人。”
佛珠硌得手掌泛青,那和尚猶嫌不夠,捏得佛珠發出“咔咔”聲。
“什麼良人?”
“施主已接了他的簪子,還有什麼不可承認的。”
了空努力把目光從眨眼的簪子上挪開,擠出一個笑。
疼痛喚不回理智,他今日出格太多了,這分明與他毫無幹系,他實在管不到她。
可心髒要跳出胸膛,仿佛下一瞬就要迸裂。
“這個?”少女輕飄飄晃了晃,“這是林大哥給我的。”
林潤秋。
他知道那個年輕人,做得一手好花燈。
常見春每次拿回的燈都精巧無比,他隻以為是匠人手藝高超,原來還有這一層意味在。
隻是,他有什麼資格去問。
和尚閉了閉眼,嘴角拉出自嘲的弧度。
“林大哥說心悅我,我若也喜歡他便留着。若不願便還給他。”
“那你如何想的。”
心上仿佛紮進了無數碎玻璃,一呼一吸之間疼得他指尖顫抖。了空竭力穩住聲線,回想往日的自己該如何回應。。
“我不知道,”少女有些惘然,“我喜歡張姨,喜歡郭姐姐,喜歡小沙彌,喜歡大師傅,自然也喜歡林大哥。”
“可是我覺得我的喜歡跟林大哥的不一樣。”
她轉過身來,抱住柱子,頭貼在上面。
“了空,你說心悅是什麼呢?”
不該問我。
不該回答。
“見到那人便覺歡喜,見不到便覺心中空茫。千盼萬盼,唯願她好。”
什麼東西碎掉了。
見春跳下欄杆,原本半眯的眼睛睜大,清清楚楚映出和尚的面容:“我可以把最喜歡的桃花酥、蓮花燈都讓給他,是不是心悅呢?”
“是。”了空低頭,避開少女明亮雙瞳,避開她眼中失态的自己。
揮散迷霧,常見春恍然大悟。
為什麼不喜歡練字也要學,為什麼願意把桃花酥分他一半,為什麼了空話少她也不覺枯燥。
因為喜歡。
因為喜歡了空在身邊。
“你有心悅的人嗎?”
“小僧既入佛門,不可沾情愛。”
那和尚并未看到,衛昭卻從頭到尾看了下來,少女的雙眸一下失了光彩。
無妨。無妨的。少女對自己說。
常見春實在是個很容易知足的姑娘,日日能看見小和尚也好,看他披袈裟,成聖佛,心中無我,眼中有便好。
少女赤誠得簡單。
“我下山一趟!馬上回來!”
見春幾乎是跳躍着奔跑,一溜煙就沒了影。
“啪嗒!”珠子碎進肉裡,血液無聲滴落。
“了空。”威嚴蒼老的聲音在背後響起,“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