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靈通終于把他身上挂着的攝像機放下，歎口氣，“你想多了，組織部提拔上來的能不厲害，聽說比不來的那個還要厲害，年紀輕輕就能到這個位置，肯定不簡單呐。”

“再說，這屆班子很重視宣傳的，所以挑了個專業的來，肯定手腕了得。”

“對對對，之前聽人提起過組織部有個年輕小夥雷厲風行，說一不二，就是他吧。”另一個女同事說，“看來，我們的好日子到頭了。”

明珠坐起身來，靠在椅背上，目光快速地在各個同事臉上掃了一遍。

無一例外，同事們皆是愁眉苦臉，好像天真要塌下來了。

這怎麼說得比鬼還可怕？

她擡頭看了眼天花闆。

沒塌啊。

明珠輕輕揚了下唇，覺得這幫人挺搞笑的，人還沒來先把自己吓住了。

*

消息一出後，裴照松來任職的消息傳得沸沸揚揚。

明珠見一個個說的有鼻子有眼的，心裡想又不是闆上釘釘的事。

而且整個單位的氛圍也有點怪異，但她說不上來是哪裡怪。

很快，小靈通帶回來确切消息，已經明确就是裴照松來任職，估計也就這幾天來。

塵埃落定後，明珠發覺單位的氛圍已經不能用怪異來形容了，上升為陰森詭異。

她從電梯裡出來回辦公室，莫名感到一陣涼飕飕。

明珠搓了下手臂，站在原地環視了一圈，各個辦公室閉門不見，連個竄門的人影都沒有。

她終于知道症結在哪裡了

——冷。

明明是初夏時節，卻好像在過寒冬。

整個單位就像一座破爛不堪的房子，在風雪交加的冬夜裡搖搖欲墜。

躲在房裡的每個人惴惴不安，生怕大雪壓垮了橫梁，倒黴地砸在自己身上。

于是，同事們開始按時上下班，工作也積極勤快起來，夾着尾巴靜觀其變。

生怕這新領導來一個突然襲擊，逮個正行。

明珠心想至于嗎。

她跟個沒事兒人一樣，一切照舊，平常該幹嘛就幹嘛。

早上摸魚她最有一套，先磨磨蹭蹭去一趟洗手間，女生嘛，本來上廁所就需要點時間。

回來後用濕紙巾擦一遍桌子，再用幹紙巾擦一遍，每個角落都不能放過，女生嘛，愛幹淨也能理解。

擦完桌子再去洗個杯子，不能洗得太随意，一定要慢慢洗，洗個三四五六遍。

洗完回辦公室接一杯水放着，然後坐下吃早餐。

她這每一項都“情有可原”，部門主任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見慣不怪。

周子茜進來時就看到這個場景，明珠一手拿着煎餅吃一手拿着手機在玩，好不悠閑自在。

她拉了張椅子坐明珠身邊，“我看全單位就你還這樣。”

明珠嘴裡吃着，“哪樣？”

周子茜無奈，“你可真是心大。”

明珠把另一半遞過去，“你要不要吃，這半還沒吃過。”

“不吃，我早上吃過了。”周子茜話鋒一轉，“你這樣，用領導的話說，要是在企業裡早被開除了。”

明珠笑笑。

她現在可不就是在企業麼。

明珠大學學的播音主持，畢業後，在家待業一年。

後來家裡托關系把她弄進了當地的電視台，做了一名新聞主播，成了電視台的編外人員。

這一做就是5年。

5年，看着電視台一點一點改革，看着媒體一步一步融合。

電視台也融合了，更名為融媒體中心。

過渡到融媒體時代，明珠還隻是個編外人員。

融媒體随大流，成立了自己的傳媒公司。

她們這些編外人員全部劃去了公司旗下。

雖也算國企性質的公司，但當然跟其他的國企不能比。

周子茜朝她努了努嘴，示意她往制作室看，“你的搭檔，這次可不是簡單調整，你看最近進進出出好幾個人，中層位置空缺，你的搭檔也是跑前跑後，你懂的。”

周子茜說的搭檔就是和明珠一起播新聞的男主播任豪，兩人一起搭檔了好幾年。

照周子茜這意思，好像是要當她們部門主任了。

他們所在的部門是新聞部，負責新聞采集和制作，主要是電視新聞這塊。

如果任豪真的能當上部門主任，明珠還挺高興的，至少兩人關系還不錯。

明珠點點頭，她理解别人事業心重，有向上飛升的抱負，不像她隻想做一條鹹魚。

*

說是新領導要來也不知道什麼時候，這周四下午上班，明珠把車停在地下室，乘電梯上樓。

到一樓，電梯停了。

門打開時，明珠還在對着電梯裡的鏡子左右照着臉，餘光瞥見一個人影。

她沒大在意，繼續照鏡子。

門外的人走進來，就站在她的身後一側。

靜谧的四方空間裡，突然因為多了一個人而變得窄小起來。

明珠在鏡子裡瞄了一眼，是個男人，隻看得見身後人半截身子，頭剛好被貼在鏡子上的宣傳海報擋住。

雖沒露臉，但這人存在感很強。

明珠能感受到他的氣場，帶着莫名的壓迫感。

她沒有再照鏡子的心思，轉過身站好。

電梯門合上。

眼前伸過來一隻勁瘦的手臂，若隐若現的青筋掩映在肌膚之下，瞧着有幾分禁欲感。

明珠随着他的動作，看到一隻骨節分明的手按了電梯樓層“8”。

這不是她們單位所在的樓層麼，而且空缺的一把手辦公室也在8樓。

難道他就是……

明珠心一跳，餘光去瞥身旁的人，從下往上打量了個遍。

锃亮的皮鞋，黑色長褲，白襯衣短袖，衣擺包在褲裡，打扮得一絲不苟，手上還提了個黑色公文包，标準的體制内打扮，看着又有職場精英的氣質。

他個子很高，身闆挺得筆直。

明珠不自覺地跟着挺直了脊背，目光也更加大膽。

男人側顔輪廓線條清晰，鼻梁高挺，下颌線鋒利流暢，眼睛始終平視着前方，沒有一點轉動的迹象，隻是看着有點過于嚴肅闆正。

她就這樣毫不避諱地盯着人看，男人察覺到她打量的目光，偏過頭來。

兩人視線在靜默的空氣中相撞。

明珠絲毫沒有發覺自己的目光已經超過正常社交界限，隻顧着看男人的正臉。

正面看，男人更顯英俊，但淩厲和嚴肅的眉眼也越發顯現，像是把正派直接刻在了腦門上。

不怒自威。

她心裡莫名想到這個詞，這人看着不大好相處的樣子。

男人迎着她的目光，淡漠的臉色未曾松動一分。

現在，男人反客為主，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勢要在她眼裡瞧個明白。

明珠很快在這無聲的壓迫中敗下陣來，意識到是自己唐突再先。

電梯此時停在了五樓，無人進來，幾秒後，門自動合上。

明珠轉動着眼睛往門口看，借此機會抽回視線。

她低下眼，想到男人如炬的目光。這一刹，腦海裡浮現出一張臉，和那個名字對上。

明珠歪着頭，試探着問：“……裴照松？”

男人聞聲偏頭。

他沒有否認，隻是眉峰輕微地挑了挑。

明珠捕捉到他細微的表情變化，更加确定了心裡的答案。

臉上瞬時浮現了個笑容，忽的熱情起來套近乎，“真是你啊，老同學，好久不見，我還以為誰來我們單位呢。”

裴照松始終面無表情，冷眼睨她，“你是？”

聲音低沉，透着冷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