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照松還不知道明珠已經在心裡給他分了三六九等，他歪打正着，努力往一流上靠。

紀律問題糾正，馬不停蹄開始抓業務，新聞部首當其沖。

很久以前，裴照松看區裡的新聞就說不上哪裡怪，那天随便去了一趟制作室，非正式地跟着審了一遍，發現問題症結。

工作日前一晚，任豪在部門群裡發了通知，第二天一早在小會議室開新聞評述會。

明珠早上趕着去，早飯還沒吃得完，手裡還剩一小半煎餅。

任豪催道：“趕緊去了，别讓領導等。”

周子茜拉着明珠去8樓，明珠匆匆把最後一點點塞進嘴裡，扔了垃圾袋進門。

剛走到門口，混濁的空氣帶着沉寂了一整晚的燥熱撲面而來，明珠微微皺了下眉，看了眼斜對角的角落裡立着的落地空調，剛打開，冷氣簌簌往外湧。

腳步頓了一下，往裡走。

裴照松已經坐在主位上，面前放了一本攤開的本子，上面密密麻麻的手寫黑色字迹，旁邊擱着一個透明的玻璃杯，水面飄着幾根綠色的茶葉，剛泡的茶水很淡，很淺的新綠色，像清晨泛着露珠的小草尖尖那樣清新的感覺。

他依然穿着一件白色的短袖襯衣，熨燙的沒有一絲褶皺，在此刻混沌的一方室内，是一道明明赫赫、幹淨清爽的存在。

落座的還有幾個單位的老同事，他們都是老記者老新聞人，有的已經是副高級别，現在退居到二線，隻偶爾寫一些新聞評論、做點專題報道。

見大家入座後，裴照松簡單作了介紹。

說直白點，就是邀請各部門主任和單位的資深新聞人，一起針對新聞部門，公開處刑。

旋即，辦公室的同事在投影上播放事先挑出來，供評述的近期某一天的新聞。

大家目光齊刷刷的看向投影，前奏一跳過，明珠的臉赫然出現在屏幕上，伴随着她的聲音，“觀衆朋友們大家好，今天是2021年……”

“……”

明珠兩眼一黑。

還有什麼比這更社死的，全部人一起公開看自己播新聞，這感覺怪異至極，尴尬得能摳出一幢大别墅。

她剛才吃東西吃得太急，忘了帶水杯喝水，此刻心口處還梗着。又因神經忽的繃緊，一口氣憋住，引起膈肌痙攣。

而後，就看到她坐在那裡半趴着，撐着臉，時不時地打個嗝，身體跟着一震。

周子茜就坐在明珠身邊，注意力被她突如其來一下又一下的震顫吸引，歪着身小聲笑道，“你沒事吧。”

明珠又震了一下，無奈地扯了扯嘴角，“你覺得呢。”

裴照松的注意力似乎也很敏銳，始終能在某些節點投來一道目光。

明珠又抽了一下，疑惑地看着他。

他随意地瞅了一眼，眼裡看不出什麼情緒，便收了視線，反倒讓明珠感到莫名其妙。

投影上還播放着新聞，小會議室裡的投影效果算不上好，區級電視台的設施設備制作也不及省台，明珠這張臉能抗住這樣的鏡頭，果然印證了那句話，強者從來不抱怨環境。

連周子茜都忍不住在她耳邊小聲贊歎：“這死亡打光，你還能美的這麼突出。”

明珠話到嘴邊，還沒發出聲，忽然又嗝了一下。

周子茜憋着笑，“美女還是不要開口破壞美感。”

明珠：“……”

終于看完整條片子，裴照松讓大家随意發表意見。

幾個老同事一點沒客氣，每一條新聞大批特批，最先吸引火力的自然是一來就出場的女主播明珠身上。

說她雖然播新聞要莊重點嚴肅點，但也不能太死闆，看提詞器太明顯，建議直接脫稿背。

明珠隻能一味地點頭應下，表現出一副很虛心學習的樣子。

大家都注視着她，偏偏這個嗝還沒規律，時不時的震一下，幾個人終于憋不住笑，放肆笑了出來。

一陣笑聲緩解了些許緊張的點評氛圍，隻是當事人明珠成了樂子，把頭埋的更低了。

裴照松也跟着不由地提了提唇角。

随後，其他人輪流說了些其他問題，無外乎記者采訪的角度、寫稿質量、鏡頭語言畫面等，總之管它好的壞的，總歸是有一堆毛病。

作為部門主任的任豪，也頻頻點頭，“是是是，我們下來再注意。”

自由發言完畢後，裴照松把各位的意見做了總結，最後讓每天的編輯單和新聞稿給他過一遍，今天的新聞評述會才散場。

會後，任豪狂松一口氣，這哪裡是評述會，簡直是批評大會，差點沒要他命。

裴照松臨走前還叮囑他，多費點心思，好好調整一下。

任豪硬着頭皮說一定一定。

明珠聽後，也替任豪揪心。

等到這天的新聞編制單和稿子打印好後，任豪給裴照松送去。

裴照松一頁頁地看，他在工作上要求很嚴格，何況還是做新聞，這是容不得半點差錯的。

稿子裡居然還有錯别字，他用筆圈起來給任豪看。

任豪卻說：“音調一樣的，念出來沒問題。”

“……”

裴照松擡眼，眼裡是不可置信。

“新聞講究嚴謹，如果不注意這些細節，久而久之，就會在其他地方出現問題。”他神情嚴肅，聲線低沉，透着不可違逆的威嚴。

“好的，我等會兒拿去改。”

裴照松點了點頭，繼續看稿，不時在上面勾寫批注。

任豪在一旁安靜的等着，生怕發出一點聲響打攪到裴照松的思緒。

裴照松改完給他，他帶回樓下給編輯李姐再改。

一連幾天下來都是這樣，錯别字不行、稿子質量不行等等問題。改了寫，寫了改，一遍又一遍。

新聞部每個人備受折磨，在背後紛紛叫苦。

看着同事們個個精神萎靡的樣子，明珠不禁覺得裴照松有點矯枉過正了。新聞部重點在口播，錯别字影響不大，隻要音調不讀錯就行。

其實，她的日子也沒好到哪裡去，她就負責播，雖然不用寫稿改稿，等稿子的時間變長了還能将就，但是現在要求她出鏡口播導語的時候，盡量脫稿，少用提詞器。

她開始每天背稿，一遍遍地在腦子裡過，高考都沒這麼認真背過。

裴照松還要每天來跟着審新聞，第一天審的時候，說她背稿太明顯。

明珠不得已重錄。

錄好又審，又說她表情不自然。

再錄。

節奏沒把握好。

再錄。

“……”

明珠真是白眼翻上天，想掐死他。

最後忍着來來回回錄了幾次，他才終于點頭通過。

任豪也沒伺候過這麼吹毛求疵的主。

但裴照松說了，做新聞就是要負責任、有态度。

轉念一想，好像是這麼回兒事。他夾在中間，也隻能兩邊安撫情緒。

一周的工作就在這樣的高壓下度過，明珠身心疲憊，叫苦不疊。

好不容易等到周末，準備好好休息，恢複元氣。她最近已經很久沒有出去嗨了。

誰知，下午她還躺床上，任豪一個電話打來，說是今天的新聞有變動，要重做，讓她回單位加班。

沒辦法，也隻有默默咽下苦水。

明珠開車到單位的時候正好碰上裴照松開車去地下室，心道他也來加班嗎，組織部出來的還真是喜歡加班。

她随即放棄了去地下室的想法，繞到大樓後面不曬太陽的露天停車場停車，再等了幾分鐘，算好時間他應該上樓了，方才去乘電梯上去。

進了制作室，裴照松的身影直接出現在這裡。

明珠看了一圈，要來加班的人都到了，記者編輯後期制作配音都在。

看得出來大家都挺抗拒的，穿着很随意，拖鞋、家居褲、背心，蓬頭垢面沒打理的樣子。她也是如此，上半身一件簡單的白T，下半身牛仔短褲，穿着一雙拖鞋，好像傍晚就要去河邊踩水散步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