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聽見動靜,看見來人,擺手止住了沒用的虛禮。
與之前所見數位青鳥的裝束一樣,哪怕付琮作為統領也是格外的一視同仁。
除了領口和袖口的露出來的内襯上多了點花紋外,也再瞧不出再多不同。
虞笙擡起頭,目光掠向眼前那一灘未幹的血迹,言簡意赅的問道:“什麼情況?”
“是醉仙閣幕後的老闆,正等着暗門子那邊的賬房過來做核對,”付琮指着那一灘血迹道,“看見我們就直接服毒自盡了。”
“什麼毒?怎麼服的?”虞笙順着人群讓開的路,走到近前,蹲在了那攤略顯粘稠的血水外圍。
“藥是藏在牙齒裡的,種類也對比出來了,是舊時苗寨那邊的化……别!”付琮跟在身側,看見虞笙伸手過去的動作瞳孔一縮,擡起胳膊便要去攔,“不能碰!”
可惜,付統領的話說晚了,動作也慢了半拍,他攔過去的手擦過虞笙被精鐵護腕牢牢扣住的手臂,精準地撲了個空,回過神來,将軍的手指顯然已經伸到那攤粘稠的血水裡。
付琮駭然,吓得肝膽俱裂。
“舊時苗寨那邊的化什麼?”虞笙側過臉,看着付琮一臉的如喪考妣,詫異道,“化屍蠱?”
付琮:“……”
他看着虞笙沒有半點損傷的指尖,覺得自己剛剛确定的化屍蠱,現在也不确定了。
付琮張了張嘴,好半晌才硬着頭皮道了一聲是。
“化屍蠱隻有人活着才能種進去,以人含毒,以毒養蠱。所以人死而蠱必亡,傳染不到旁人身上,就是腐蝕血肉的過程看着駭人了些,”虞笙看着他過山車似的臉色,沒有過多指責,而是直接道,“當年苗寨叛亂,族内擅此奇術的兩大氏族相繼沒入南洋,化屍蠱也随着他們的離開而絕技,你們年紀小,不知其中細節也算正常。回去以後和你們賀将軍商量,青鳥加訓,學習苗寨蠱術相關知識,除了必要的執勤人員,所有青鳥都一起去聽。”
“付琮,”虞笙轉過頭,“你也一起去。”
付琮:“……”
他看着虞笙皮笑肉不笑的臉,也知道自己出了洋相,直接大氣不敢出了。
好在虞笙不欲在此問題上再多糾纏,也不打算等人回答。
他随手撚掉指尖的血,走到那被剖開的屍體旁邊,擡手叫了就近的士兵,跟人要了一副羊腸制成的手套。
虞笙帶好手套蹲下身,伸手觸上屍體,并将其潰爛的表層皮膚的剝開,露出裡面鼓動的血肉。
那血腥露骨人體腐肉與表皮交織,散發着濃重的腥氣,時不時還能看到有細長的白色蠱蟲從皮膚上鑽出,在空氣中晃動兩下,在尋找下一個着陸點重新進去。
付琮一個自覺見慣生死的大老爺們,對此場景也是無法等閑視之。
他頂着一身疊起的雞皮疙瘩,盡量莊重地蹲在虞笙身邊彙報:“将軍,嫌犯共有二人,一男一女相互配合,女的負責進貨,男的幫襯。而城中暗門子相當于倉房,也是地下中轉,那邊比較亂,日常死個個把人也不會太有在意……”
“這男的怎麼死的?”虞笙站起身,脫掉手套扔在開膛破肚的屍體上,打斷了付琮的話,然後自認為找了個活躍氣氛的玩笑說道,“你們刑訊逼供,把人淩遲了?”
他在軍種積威甚久,慣常的做派乃是說一不二和鐵面無私,如此不着四六的話一出口,一時之間沒人覺得是玩笑,隻感覺到了壓力。
付琮看着他一張不辨喜怒的臉,壓力山大的同時感覺冷汗都要下來了。
他緊張道:“沒,不是淩遲。”
是那女人沒得實在有點過于猝不及防,他們沒有反應過來,所以值得對唯一存活的首要嫌犯嚴加控制。
隻可惜苗疆舊時的蠱毒到着實防不勝防,他們這個在苗疆歸順後才組建起來的部門,到底是對從前舊時的手段缺乏了解。
所以衆目睽睽之中,措手不及之下,在那女人死後不久,男人也跟着一起,直接斷了氣。
這其中詭異的死亡串聯,除了曾經聽過那麼一耳朵的子母蠱蟲,他們想不到别的可能。
“我們想到暗門子的賬房先生所說的核對,猜測這兩個貨頭手裡一定有紙制文書,可是翻遍了整個房間也沒有找到,”付琮深吸一口氣,對虞笙說,“這裡能藏東西的地方不多,不在隐蔽之處,那麼就隻能在……”
他的目光移到已經被蟲子啃食得内髒空空的屍體上:“……事急從權,我們把人切了。”
虞笙挑眉,不置可否。
對于這種緊急搶救以規避更大風險的方式,他是支持的。
不過凡人理應對生死報以敬畏,他就算心理能接受也不好當面表示認可。
虞笙維持着一副高深莫測的表情道:“發現什麼了?”
“幾張撕碎的紙張,和死者胃裡的食物混在一起,”付琮坦言,“三名青鳥在僻靜處,已經在分辨了。”
虞笙點點頭,拍了拍付琮的肩膀:“帶我過去看看。”
午夜的風趕着冬的涼意不停奔襲,在這個不算寬敞的閣内頂樓中,哪怕關了窗也順着縫隙往裡透。
虞笙就靠在窗邊,被這陣匆匆略過的風吹得打了個哆嗦。
他又冷又餓地想:這饑寒交迫的日子什麼時候是個頭啊。
“将軍,都整理好了!”
略帶喜氣的聲音從不遠處響起,虞笙尋着音轉過頭,看見那拼拼圖的仨小孩帶着連面具都遮不住的喜色,簇擁着捧着個東西朝他跑了過來。
虞笙心下覺得好笑,但是面上不顯。
他挺起腰,站直身體,輕輕咳了一聲,然後裝模作樣道:“拿來我看。”
三個年齡不大的青鳥聽見那一聲輕咳,陡然沒了鬧騰地喜色,他們僵硬地立了正,規規矩矩地把手裡的東西交給虞笙,然後慌不擇路地告退了。
虞笙捧着手裡豆腐渣一樣的碎塊,第一件事就是遠離了時不時刮涼風的窗戶縫。
他動作小心地湊近鄰近的燭火旁,仔細辨認着其中的信息。
與他們事先設想存在出入,這并非什麼罪證,也沒有交貨信息供以核對。
它隻是一張地圖。
一張即使大部分被腐蝕模糊,但是仍舊能辨别出信息的地圖。
它以淮瀾縣内福栖鎮為端點,蜿蜒着向南鍊接,尾端直指整個中原與南洋小國交界的一片三不管地帶。
三河綠洲。
多自由的地方,真真是陰暗與罪惡滋生的上好溫床。
“來人!”虞笙收起路線圖,厲聲一呵,“備馬,去淮瀾大牢。”
他倒要看看,那雞窩裡長出的賬房,到底是嘴硬還是骨頭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