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幾個被救出的姑娘的真實狀況,青鳥的形容還是……高度概括。
虞笙跟着賀楠走進安置幾人的房間,在一片漆黑不見半點燈影的房間裡,将軍憑借着敏銳的感知力,一下子就注意到堆積在房間西南角落,仿佛鹌鹑一樣蜷縮在一起的幾個姑娘。
給她們置辦的換洗的之物,衣着細軟,全部都紋絲未動地放在屋内的床鋪上。
隻有那擺在桌上的糕點少了兩塊,描紋清雅的磁盤邊留了一點掉下的碎渣。猜得出來,姑娘們在摸走糕點的時候,大概是态度猶豫又神色匆匆。
想來是餓急了,不然估計也是不會動的。
虞笙與賀楠對視一眼,不約而同地歎了一口氣。
将軍殺氣騰騰地鐵血手段終于找不到用武之地了。他收回探往房間内的腳,轉手推了賀楠一把,将之以一片潦草之姿胡亂丢進了屋内。
虞笙:“處理好再出來。”
賀楠:“……”
若不是顧念着手裡救人的藥,他非要直接掐死對方。
賀楠整理好自己,走到屋内桌邊,将一壇熱粥從食盒裡面拿了出來,放在了桌面上:“你們的飲食很不規律,脾胃都比較虛,糕點不宜多食,先用點熱粥吧。”
他說罷,也不等人回應,施施然般随手拖過一盞燭台點燃,此舉看似不通情理,卻也十分周到地隻亮了桌面這一角。
賀楠的動作很慢,言語姿态都放得很低,不帶任何攻擊性。
他故意将每一個動作都拉得很大,想着盡量讓人能夠全範圍的觀察到他。
“有點熱,”他拿了勺子,率先從粥壇裡面舀出一碗,放在嘴邊嘗了一口後,才一個個地去給其他人分粥,“米煮的真爛,裡面還打了雞蛋,味道可能有點腥,将軍說給你們補充點營養,我這也算是跟着沾光了。”
賀楠絮絮叨叨地嘀咕着,像個完全看不懂情勢的碎嘴子。
他一邊說着,一邊拿着盛好粥的瓷碗和湯匙,挨個放到距離那幾個姑娘不遠處的地面上。
賀楠退開身來:“好好休息。”
說着他直接轉身離開,背對着幾個姑娘,就真的開始收拾起食盒來。
一派作風寡淡溫和,看起來對她們簡直毫無歧途。
直到走到門口,賀楠的手觸上門扉,才仿佛剛想起來一般回頭說道:“将軍正在查詢追索你們失蹤的地址,若是順利,很快就可以回家了。”
他言罷斂眸,輕輕笑了一下後又很快皺起了眉。這應該是想起了什麼,那英挺的眉宇中聚起一片疏落,在昏暗的光線裡墜滿了細密的愁。
也就是這份半真半假的愁,趕在一場既溫和又妥帖的表演之後,終于姗姗來遲地發揮了它應有的作用。
“你……你說的……說的是哪個……”鹌鹑似的姑娘終于有一個沒有頂住誘惑,從牆縫裡顫顫巍巍地探出頭來,“……哪個将軍……”
或許是賀楠的無害給了她勇氣,也或許是她對官府還抱有一絲期待。
但此時此刻,無論是勇氣還是期待,都打破了這個焦灼的僵局,給其他可能還在水深火熱之中的姑娘們帶來了一線生機。
賀楠擡出門的腳一頓,差點沒壓制住眼中的狂喜。
他控制住表情,帶着一份恰到好處的疑惑,對那姑娘道:“當然是南疆軍統帥虞将軍,咱們這地界還有其他說了算的将軍嗎?”
姑娘捧着碗的手指輕抿,那口咽下去的熱粥仿佛真的給她補充了能量,蒸騰起來的熱氣溫暖着她的四肢百骸,也點燃了她為數不多的膽量。
她想起了父母口中,那個為南疆結束戰亂,帶來了和平的傳奇人物,不由得脫口而出。
“那我能見見他嗎?”
能。
怎麼不能。
虞笙與賀楠默契協作,表演再三,等的就是這一刻。
他盯着人把粥喝完,然後收了碗,點頭答應了下來。
東南别院,一間僻靜清寂的廂房内,虞笙等待許久,終于見到了被賀楠領來的姑娘。
他斟酌再三,堪堪開口:“你……”
“大家都不知道那是什麼地方,”女孩子站在虞笙面前,并不敢直面身前的将軍,她的目光平鋪在地面,手指環抱胸前,掐着自己的兩臂,語速又低又快,“隻能聽見連成一片的誦經聲。”
女孩的聲音發顫,渾身的顫栗緊張都被自己層層剝開,展露在了眼前從未見過一面的将軍面前。
“那裡……還有,還有很多很多人,”她的恐懼與抵觸真真切切,合緊的牙關磋磨着唇齒,磨出了一連串的血印,“我們……是被訓練好的一批……還會有,會有下一批。”
她咽了一口唾沫,口水劃過喉嚨,流淌進了胃裡,在口腔中翻湧起一股黏膩的腥甜。
她覺得自己應該快要死了。
整個胸腔都在被灼燒,耳朵裡面嗡鳴不斷,鼻腔裡全是腥氣。
她把指甲掐進肉裡,終于忍不住,當着虞笙的面吐出一口血來。
“咳咳咳咳咳咳……”
女孩踉跄後退,咳了幾聲,擡起頭,看見了虞笙遞過來的茶水。
“喝口水。”
她試探着平移視線,落于眼前,直至看見了将軍的臉。
褪去淩厲的殺伐與威壓,年輕的将軍坐在燈下,也不過就是一個尋常人家的普通男子。
“别怕。”他道。
女孩的眼睛到底濕了,她想起了那碗帶着古怪腥味的熱粥,顫抖着指尖,捧過虞笙遞過來的杯盞,頃刻間已經明白了什麼。
她猛地跪倒在地,垂首俯身,連着磕了好幾個響頭,磕的前額眉心,都沁出了血。
“求将軍垂憐!”她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