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我把老宋和迪姐叫到了會議室。待兩人坐定,我深吸一口氣,緩緩說道:“老宋、迪姐,我也快到生産的時候了,接下來的工作得交接給你們了。”
迪姐滿臉關切:“放心吧,你安心養胎。工作上的事有我們呢。你都安排好了,我們照做就行。”
老宋推了推眼鏡,撇了撇嘴,語氣中帶着幾分陰陽怪氣:“哼,終于要休息啦?行吧,既然公司安排了,我就勉為其難接手呗。”
我心裡清楚老宋這脾氣,也沒跟他計較,依舊保持着笑容,開始詳細闡述工作交接内容:“手頭上這個項目,後續還有一些收尾工作,客戶那邊可能還會有一些反饋和需求。老宋,之前你參與過這個項目部分環節,對業務比較熟悉,後續跟進客戶這塊就交給你了,遇到問題及時和客戶溝通,确保項目完美收官。迪姐,團隊内部的協調和管理就拜托你了,大家都很熟悉你的工作風格,相信在你的帶領下一切都會順利。還有一些文件和資料,我都整理好了,會發給你們,方便你們随時查閱。”
老宋不耐煩地擺擺手:“知道啦知道啦,啰嗦,不就是跟進客戶嘛,我還能辦砸了不成?公司利益我還是懂的,不會掉鍊子。”雖然他态度不好,但我知道他一向把公司利益放在首位,能力還是有的,這一點我倒不擔心。迪姐則認真地點着頭,不時詢問一些細節問題。
“辛苦你們倆了,真的特别感謝。等我生産回來,咱們再一起大幹一場!”我真誠地說道。
迪姐笑着打趣:“你就安心等着迎接小寶貝吧,工作的事兒就别操心了,等你回來看到的肯定是一個井井有條的團隊。”
老宋哼了一聲,說:“隻要别到時候嫌我做得太好,搶了某些人的風頭就行。”
看着他們,迪姐的熱情和老宋雖然嘴硬但還算靠譜的态度,讓我心裡踏實了不少。有他們在,我相信工作能順利推進,我也能安心迎接寶寶的到來,期待着休完産假後回歸,和大家繼續并肩作戰。
生暖暖這一天,正遇台風“天鴿”登陸,窗外的狂風像困獸般瘋狂地撕扯着玻璃窗,行道樹的枝丫在暴雨中發出清脆的斷裂聲。我扶着洗手台的手微微發顫,鏡中映出我蒼白卻鎮定的面容,瓷磚上那抹殷紅正順着水流旋轉出詭異的紋路。
程家明幾天前就因為放心不下提前從津城飛到了南城。聽到動靜,他迅速沖進衛生間,看到眼前的場景,他驚慌地說道:“見紅了?這…這離預産期還有兩周啊!”媽媽聞聲也走了過來,攥着門框的指節泛白,“那現在該怎麼辦?要叫救護車嗎…“她哆嗦着摸向圍裙口袋,老花鏡腿在布料上勾出淩亂的絲線。
程家明赤腳踩過滿地狼藉的育兒雜志,手機屏幕在掌心明滅不定:“台風紅色預警…道路不确定是否已經封閉…去到最近的婦幼醫院要25分鐘…“他抓起車鑰匙時碰翻了茶幾上的玻璃杯,飛濺的檸檬水洇濕了待産包清單,像個迷路的孩童在原地轉圈。
我将胎心監護儀塞進防水背包,突然被腹中劇烈的抽搐扯彎了腰。暖黃色的夜燈下,我望着滿地狼藉勾起嘴角——原來教科書般的教科書式臨産征兆,真會讓人疼得想罵髒話。“媽,幫我把恒溫壺裝滿紅糖水”。我将待産包甩上肩頭的動作利落得像個女戰士。
當轎車在狂風中化作一葉孤舟時,後視鏡映出三個截然不同的倒影:副駕駛座上孕婦沉靜的側臉,後座老人數着佛珠的翕動嘴唇,以及駕駛員脖頸處随着雷鳴起伏的冷汗。
台風裹挾着雨鞭抽打窗棂的深夜,我們拖着鼓脹的待産包退守醫院旁的酒店。監控儀般規律跳動的宮縮在半夜兩點驟然密集,潮水漫過礁石般沖刷着我蜷縮的身軀。黎明時分暴雨未歇,急診室的白熾燈下,醫生指尖的觸診在宮口兩厘米處懸停:“盆骨條件達不到順産要求,真要冒險?”我點了點頭“醫生你讓我試試!”
消毒水與血腥氣交織的産房走廊裡,我攥着胎監帶在待産床上輾轉。鄰床産婦此起彼伏的呻吟被推車轱辘碾碎,手術室的門像命運輪盤不斷開合,卻始終輪轉不到我的編号。
三十七次呼叫鈴的回聲裡,隻有實習生們魚貫而入,他們戴着同款無菌手套的手掌,在觀摩教學中次第探入我顫抖的身體。金屬器械的冷光裡,我望着天花闆上洇開的水漬,恍惚覺得自己是解剖台上釘着的蝴蝶标本,每片鱗翅都被鑷子反複撥弄。
監測儀那急促的蜂鳴聲,瞬間打破了産房裡原本就緊繃的氛圍。我迷迷糊糊地聽見助産士和主治醫師壓低聲音的交談,那些話語伴着胎心監護的聲響,在我耳邊浮動。“坐骨結節間距才8.5cm,對角徑也隻有11cm……”我眼睜睜看着她把骨盆測量尺卡在我的髂前上棘,那動作莫名就讓我想起木匠對着朽木比畫尺寸,心裡一陣發慌。
緊接着,産科主任的手突然重重壓在我的恥骨聯合處,做着觸診。這一下,胎監探頭在我腹壁上生生滑動了兩厘米,就好像他們是在懸崖邊,徒勞地想要重塑出峽谷該有的寬度。
“宮縮壓都飙到100mmHg了,可胎頭一直死死卡在坐骨棘平面,根本下不來。” 護士一邊說着,一邊給我肚皮上塗B超凝膠,那涼涼的凝膠順着腹中線往下流。我費力地看向屏幕,隻見胎兒的雙頂徑和我的骶岬就那麼僵持着,互不相讓。這場景,猛地讓我想起産前課程上那個樹脂骨盆模型,此刻我仿佛都能聽見自己的骨骼,正發出像教具被反複開合時鉸鍊的那種“嘎吱”聲,每一聲都敲在我的心上。
情況愈發緊急,醫生們快速商量後,果斷決定:“順産條件不足,馬上轉剖宮産!” 聽到這話,我心裡“咯噔”一下,又緊張又害怕,腦子一片空白。
這時,護士腳步匆匆,手裡緊緊攥着手術通知單,迅速來到産房外。程家明正焦急地在門口踱步,時不時探頭往産房裡張望。護士一眼就看到了他,趕忙走上前,語速飛快地說道:“家屬您好,“産婦的情況很危急,胎兒一直無法順利娩出,持續下去對母嬰都有極大危險,現在需要立刻轉為剖宮産,這是手術同意書,你們得盡快簽字,手術有一定風險,但我們醫生會全力以赴的。”醫生嚴肅地說道。
程家明聽到這話,身子猛地一顫,瞬間臉色變得如同白紙一般。他的手不受控制地劇烈顫抖起來,接過同意書和筆的那一刻,筆在他手中晃得幾乎要掉落。他雙眼死死盯着同意書上的字,嘴唇顫抖得厲害,想說些什麼,卻隻發出了幾聲含糊不清的聲音。在極度的恐懼和擔憂中,他猶豫了好一會兒,才用那顫抖得幾乎握不住筆的手,艱難地簽下自己的名字,那字迹歪歪扭扭,滿是慌亂。
一旁的迪姐早已緊張得不知所措,她雙手快速地來回搓着,急得在原地不停地快步走來走去,腳步雜亂無章。她眉頭緊緊鎖在一起,眼睛一刻也不敢離開醫生,嘴裡不停地喃喃自語:“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千萬要沒事啊。”她的額頭布滿了密密麻麻的汗珠,幾縷頭發被汗水浸濕貼在臉頰上,整個人看起來狼狽又焦慮,往日的幹練模樣消失得無影無蹤。
我的媽媽則一臉慘白,她緊緊地抓着自己的衣角,指關節都因為用力而泛白。雙眼直勾勾地盯着醫生,眼神中滿是恐懼和焦急,嘴唇微微顫抖,聲音帶着哭腔:“醫生,我女兒她……她一定會沒事的吧,孩子也一定得平平安安啊。”她身體微微前傾,仿佛這樣就能從醫生那裡得到肯定的答複。
“醫生,手術一定會順利的吧?她和孩子肯定都會沒事的對不對?”迪姐終于忍不住,帶着哭腔焦急地詢問醫生。醫生看着她,目光堅定卻又透着一絲嚴肅,認真地說:“我們會盡一切努力保障産婦和胎兒的安全,不過任何手術都存在風險,現在時間緊迫,我們必須盡快進行手術。”
程家明簽完字後,無力地靠在牆邊,眼神空洞地望着天花闆,心中充滿了自責與懊悔,不停地在心裡埋怨自己為什麼沒能讓我少受些罪。迪姐則依舊在旁邊來回踱步,雙手緊緊握成拳頭,指甲都深深嵌入了掌心,她在心中默默祈禱,希望我和孩子都能平安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