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霧緩緩地看向了邱容。
她已經很久沒有好好地看過自己的姐姐了。不記得她什麼時候剪了短發,也不記得她什麼時候開始,變得不愛笑了。蘇霧朝邱容眨了眨眼睛,費力地掀開嘴唇:“餓了。”
“你在這裡等一會兒,姐姐去給你準備吃的。”走時說了句,“讓小陸在這裡陪你。”
“好。”
蘇霧小聲地應了句,看着一直蹲在池子邊陸湮,陸湮從她醒來到現在,還一句話都沒有說。
少年抿着的嘴展現了這個年齡段該有的倔強,長時間生活在室内,皮膚顯得有些蒼白,脖頸間的青筋格外地清晰。
陸湮就一直看着蘇霧,他本想用自己來換她的自由,結果卻變成了現在這樣。
他懊惱不已,恨自己沒有保護好蘇霧。從福利院出來的時候,陸湮以為他會和蘇霧過上有人疼愛的日子。
他在心裡偷偷發誓:要保護霧霧一輩子!
人類在面臨比自己小的孩子時,總會不自覺地激起保護欲。盡管那時的陸湮還是個六歲的小孩兒,他就在心裡自覺地承擔起了保護蘇霧的責任。
現在哪怕這一切都與他無關,他也将原因歸咎在自己身上。
陸湮不知道該如何和蘇霧開口,他覺得自己食言了。
是蘇霧先打破的沉默:“陸哥哥,你吃飯了嗎?”
吃飯了嗎?
睡得好嗎?
最稀疏平常的問候,這時卻顯得彌足珍貴。
陸湮聽到這句話,心裡緊繃的那根弦轟然斷裂,扭過頭,擡手擦掉了溢出的眼淚,吸吸鼻子:“吃過了。”
就連說話的時候,他都沒有轉過頭來看着蘇霧,聲音啞得可怕,濃重的鼻音讓他所有的掩飾都功虧一篑。
蘇霧不在意這些,她笑笑:“吃了就好。”
吃了就好。
蘇霧有些累,睜開的眼又阖上了。泡在藥水裡,她覺得越來越冷。想要翻個身,卻發現隻要自己一動,就有沉下去的風險。
算了,還是好好睡一覺吧。蘇霧自我安慰着。
自她醒來後,腦袋就昏沉不堪。剛閉上眼睛,關弘飲彈身亡的場景就又浮現了出來。
她覺得自己鼻間還有那散不盡的火藥味,身下晶藍的藥水仿佛已經變成了關弘身體裡流出來的血液。褚庭憋得醬紫色的臉也不斷地出現,駱依的嘶吼,和鄧肯那雙死死盯着她的眼神。
蘇霧沒有睡着,她痛苦地皺起眉頭,手開始不斷地撲騰。
“霧霧,霧霧。”一旁的陸湮發現了她的異常,一直叫着蘇霧的名字。
眼看一直喊不醒,而蘇霧的身體因為掙紮漸漸下沉,陸湮沒有猶豫,立刻跳了進去。
他不會遊泳,好在池水不深,剛到他腰部。
陸湮将蘇霧的身子扶着,固定着她胡亂動的手:“霧霧,快醒醒霧霧。”
一連叫了幾聲見沒反應,他立刻朝外面大喊道:“容姐——鄧老師——”
陸湮幾乎是用盡了全身力氣在喊,臉幾下就漲紅了,脖子上凸起的青筋。他一面喊着,一面還要留意蘇霧的狀态,扶着她的頭,讓她盡量不要被嗆到:
“堅持住,霧霧。”
蘇霧在一衆可怖的場景中,突然覺得耳邊有人在嘶吼。聲音就從自己的耳膜傳進來,頭靠在一個堅硬的地方,随着聲音一起震動着。
她被陸湮的聲音拉回了現實,又一次睜開了眼睛:“好吵啊。”
“容——”陸湮聽到蘇霧的聲音後,立馬低頭看她。
不知什麼時候女孩兒已經睜開了眼,疲憊地看着他,嗔怪地說一句:好吵。
陸湮突然笑了。
看着陸湮笑,雖然不知道原因,但蘇霧也跟着笑起來。
小時候她最喜歡跟在哥哥後面學他笑了。
隻是笑着笑着,突然覺得臉上砸下了兩滴溫熱的水珠,蘇霧擡手抹開了,她剛想問陸湮怎麼了。
淚珠又大滴大滴地砸下來。
陸湮不敢松開蘇霧,手沒辦法給自己擦掉眼淚,隻能盡可能地撇過頭,不讓眼淚落在蘇霧臉上。
剛剛蘇霧的那句好吵,讓他想起了剛被關弘帶回來的時候。
***
那大概是三月底的一個午後,他午睡起來後,溜進了邱容和蘇霧的房間。
蘇霧還在睡,邱容就坐在床邊的毛毯上畫着畫。
陸湮盡量壓低聲音:“容姐,你這是在畫什麼呀。”
“星空。”
“什麼是星空?”
“就是晚上的天空。”
“好看嗎?”“星空有什麼呀?”“可以帶我去看看嗎?”
陸湮發問的頻率高,連邱容都來不及作答。就算說話者聲音再小,對于一個快要醒來的人來說,都算是繁雜的噪音。
“好吵。”小蘇霧在床上翻了個身,拿枕頭壓住耳朵,又重複了一遍,“好吵。”
邱容沖他做了個鬼臉,陸湮聳聳肩,将食指比在了嘴巴邊:“噓——”
然後再指指蘇霧,歪着頭,雙手合十放在了耳朵邊,用誇張的嘴型無聲地說着:“她——在——睡——覺——”
這麼多年,害怕吵鬧的習慣是一點都沒變。
如果其他都沒變,那該多好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