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狗說起來,在鎮上也算個名人。這第一出名的,是因為其人性格。雖為人莽撞,腦子也不太聰明,但心腸是好的,若是遇見不平之事,那必須出手相助,例如惡霸欺負弱小,他見了,必定上前理論,主持公道。
他身高八尺,長得也壯實,一般惡霸見二狗來了,心知打不過,便灰溜溜地跑了,這讓他在鎮子上的好名遠揚,人人待見他。
第二,便是二狗可憐的身世。家中父母早故,隻留下二狗一個人,也沒個兄弟姐妹幫襯,二狗隻能自己打拼。
這二狗雖然貧窮但人很勤快,平時在鎮子上的人家中做短工,他人緣好,有時需要護送商隊這種活,别人也優先叫他。
從十二歲父母雙故後他便一直在做工攢錢,這些年雖然攢下了不少銀子,但二狗多年來已經養成了一文錢掰成兩半花的性子,摳搜得很,攢下的錢全部埋在茅屋後面的水甕下,隻要埋進去就舍不得拿出來。
先前也有不少媒婆來說親,但最後皆因二狗的自身原因沒成。次數多了,媒婆也逐漸不來了。至今年,他二十有六也孤身一人沒有娶親。
經曆兩天的回程,霍裴終于循着記憶,來到了“他家”的門口。
一開始的二狗因為貧窮,租不起鎮子上的房子,便隻能住在鎮子外面很遠的地方生活。
後來他賺到了錢,但已經在這裡住習慣了,同時也不想浪費錢,便依舊在這裡居住着。
他這次出行,一共走了十天,木門被推開,裡面立即揚起一片塵埃。
茅屋裡面并沒有地闆,是一片黃土地。
霍裴緊抿着嘴,将這間茅屋的陳設一眼收進眼底,随後在屋子的牆角拿了把鏟子,把身上的包袱遞給季隐真,道:“拿着,讓屋子晾晾味道,跟我過來。”
茅屋外面圍着一片籬笆網,茅屋後面的地方還耕了兩片地,上面用木棍架起了架子,綠色的藤蔓順着爬上去,半熟的西紅柿幾幾成群挂在上面。
霍裴目标明确,移開水缸,用鏟子将夯實的土壤挖了起來。
挖了大約一尺後,霍裴的鏟子鏟到一個硬邦邦的東西,應該就是銀子了。
他将鏟子扔到一邊,蹲下去用手摸了摸,抓住一個硬塊,往上一扯,一個巨大又沉重的袋子被霍裴扯了起來。
霍裴一喜,立馬打開袋子細細估算了一下,大約有一百八十兩!
這約等于現代十八萬了,做點小生意就能當甩手掌櫃了,何必整天忙忙碌碌給别人打工?
霍裴欣喜之中又生出一絲不安,擡頭觀察四周有沒有人。
這間茅屋不僅離鎮子遠,而且地處偏僻,附近隻有他一戶人家,除了樹就是草和黃土,并沒有什麼人。
霍裴放了心,取了二十兩銀子,把剩下的重新埋了回去,将水甕放回原位。
他沒想到二狗居然這麼有錢,一時滿面春風,将季隐真手上的包袱丢在窗台上,道:“走走,去鎮上買些東西。”
茅屋裡面沒有值錢的東西,就連床上的被褥都蓋得包漿了,這個院子最值得偷的,也就是後院的西紅柿了,但還沒熟透。
就是是丢了東西他也不心疼,所以門也不關,和季隐真走在幹燥的黃土大路上。
正中午的,陽光很曬,霍裴跟着商隊回來的路上已經被曬黑好幾個度了,此時想美白也有心無力,于是将頭上的鬥笠放在季隐真頭上,道:“你戴着吧。”
霍裴先帶季隐真去了鎮上的醫館,醫館涼快,正有不少人圍在門口閑聊,大夫也站在門邊同衆人講話。
衆人遠遠看見霍裴走了過來,見他一身與往常很是不同的衣裳,身邊還跟着一個孩子,一時有些不敢相認。
直到霍裴走到了他們身邊,衆人才起身相迎,道:“二狗?變帥了啊,以前怎麼沒發現你長得這麼帥?還真是那句人靠衣裳馬靠鞍,哈哈哈,你們看看,整個人都變得不一樣了!真精神!這衣服挺貴吧?”
一邊有人指着季隐真問:“這是誰家的娃娃?怎麼沒見過?”
霍裴拍拍季隐真,道:“外面撿的,以後就是我弟弟了。”
衆人的臉色一時變幻莫測。
霍裴推着季隐真走進醫館,道:“嚴大夫,他先前幾日中過暑,我帶他來看看有什麼後遺症沒有。”
“中暑?中暑一般沒啥後遺症,嚴重嗎?進來說。”
嚴大夫将瓜子皮扔在地上,拍了拍手,向醫館裡面走去。
霍裴把季隐真的情況簡單說了一遍,嚴大夫檢查了一下季隐真的身體,又問他問題,但無論問什麼,季隐真隻盯着他一個字也不說。
就在嚴大夫在懷疑的狀态下要确診季隐真是個智障的時候,霍裴适時解釋道:“他怕生。”
嚴大夫恍然大悟,點點頭了解,道:“那就沒什麼事,就是瘦。太瘦了不好,尤其是這個年紀的娃娃,正長身體呢,不好好吃飯以後長不高。但是吧,這也不是吃一兩天就能養回來的……”
霍裴點點頭,示意知道了。
之前季隐真居無定所才會瘦成這樣,雖說他不喜歡小孩子,但也不至于把人餓着。這并不是什麼擔心的事。
嚴大夫說完之後便一直觀察着霍裴的神色,但霍裴一點異樣也沒有,嚴大夫覺得霍裴沒有聽懂自己話外的意思,看了一眼季隐真,攬着霍裴的走出了房間,在沒有人的地方停下,低聲道:“二狗啊,你這怎麼回事啊?你怎麼忽然帶了個娃娃回來?是不是被騙了啊?我和你說啊,如今這世道,讨吃的娃娃聰明着呢,是不是那娃娃騙你,讓你養着他了?”
“你之前還和我說攢夠錢想娶個媳婦兒過日子,現在你無端要養個娃娃,還是年齡這麼大的娃娃,人家好人家的姑娘嫁過去不就當後媽了嗎?自己的娃娃還沒要,就要養個别人家的,這誰會願意呢?”
“這年頭的乞兒多着呢,我知道你心善,但哪是你一個人能救過來的呢?你還是聽我的,不管怎麼樣,讓那娃娃是哪兒來回哪兒去吧!過好自己的日子為先。”嚴大夫言盡于此,拍拍霍裴的肩膀,離開了。
霍裴不甚在乎。二狗在他們眼裡憨厚老實,不問反倒不正常了。
霍裴按了按自己的肚子,早上隻吃了兩個饅頭和一碗稀粥,這會兒早餓得不行了。他轉道回去帶着季隐真出了醫館,直奔沿河鎮上最大的飯館。
這個時候正是飯點,飯館内座無虛席,霍裴懶得走遠,站在飯館門外等着空桌。
飯館的門外壘着一人高的包子蒸籠,霍裴一手拿了一個素餡包子,另一隻手拿了一個肉餡包子,舉到季隐真面前,道:“左邊是素包子,右邊是肉包子,隻能選一個,你想吃哪個?”
季隐真也不知道有沒有聽懂,站在那裡也不看包子,隻盯着霍裴看。
霍裴引導道:“大夫說你需要補充營養,補充營養呢,首選就是肉類的吃食,你這種情況呢,我建議你選右邊。想要就來我手上拿。”他把肉包子拿到季隐真面前晃了晃。
霍裴把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季隐真依舊一動不動。
他現在越來越懷疑季隐真是個智障了,難道真的是中暑的時候熱壞腦子了?但有時候季隐真表現出來的行動又讓他覺得季隐真隻是不愛說話。
搭話無果,霍裴隻能選擇放棄。他将肉包子塞到季隐真手裡,幾口将素包子吃進肚子,嘴裡含糊不清道:“先墊吧墊吧,快輪到我們了。”
季隐真雙手捧着包子,忽然掰了一半,将手高高擡起,遞到霍裴面前。
霍裴愣了一瞬,心中被觸動了一瞬,他随即将包子拿來,兩口吃了,打了個嗝,沖季隐真點點頭:“謝謝。”
兩個人在飯館大吃特吃,沒吃完的菜全部打包在食盒裡面。
消消食後,霍裴帶着季隐真去集市逛。
季隐真依舊那副不太聰明的樣子,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好像看不見霍裴似的。
可每當霍裴心中起了如果季隐真不是智障,那是不是有自閉症的時候,季隐真就會給他極少極少的回應。
有一天霍裴心血來潮在茅屋裡做飯,飯後,季隐真竟然主動熱水洗了鍋碗瓢盆,而且動作相當熟練。
想都不用想,肯定是季隐真先前沒被賣的時候,家裡面的人差使做習慣了。
霍裴不愛做家務,這次在茅屋裡做了一次飯,更覺得收拾起來哪裡都不方便,于是後面便一直帶着季隐真去鎮上吃了。
要是偶爾去一次飯館,衆人也不會在意,但現在霍裴幾乎是天天去,一開始認識霍裴的人還勸說他兩句,花錢不要太厲害,但到了後面,也沒有人和他當面說了,都在私下猜測霍裴有多少存款。
最近天氣涼了,尤其是晚上,凍得人打哆嗦。他今天來集市,買了一床厚褥子,兩床棉被子。出了集市,又去經常去的那家飯館打包了兩個菜,三碗米飯。
掌櫃戲谑道:“二狗,最近天天買這麼多東西,老婆本都要花光了吧?你這全給撿去那娃娃買,以後還娶不娶老婆了?”
二狗前半生清苦,隻攢錢,每天吃幾個粗面饅頭就埋頭工作,大家都知道的,最近見二狗花錢像水一樣嘩啦啦流出去,眼紅的有,好奇的有,心疼的也有。
霍裴道:“總歸是這麼多年了,也不着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