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腳房屋裡袅袅炊煙直上,季夏越過高點,眼前驟然出現大片的花田,再往前兩步,是個接近垂直的急坡,她及時停住。
面前是一片片連着的花田,橙燦燦馬蹄蓮,綿延山谷目之盡頭,仿佛逶迤不盡。
她眼前驟亮,方才找塞多問話時隻在那頭瞥見花田一隅,這會她不覺低“哇”了聲,語調興奮,轉身朝屈澤揮手。
“快來,好美!”
風過花搖,在遠山環抱中搖成一片橙色慢海。
“嗯,不錯。”
屈澤在她身側站定,隻瞥了花海一眼,視線又落回她身上,目光有些緊,“你叫我來就是看這個?”
季夏覺得奇怪,他讨厭馬蹄蓮?
她還記得在酒店重遇時,他找人特意送香氛隻為覆蓋這個氣味,當時她隻以為他隻是不愛馬蹄香型。
卻是連花也這麼讨厭?
她問,“你讨厭馬蹄蓮花?”
屈澤低低“嗯”了聲。
“為什麼?”又追問。
一般人也隻會有喜歡的花和無感的花吧,這麼漂亮嬌嫩的植物,怎麼會這麼讨厭,甚至到厭惡的程度?
屈澤這回沒應她。
埃國是世界第五大鮮切花出口國,很多地方都有人種馬蹄蓮和其他品種花,從這裡往首都運,然後坐飛機和輪船去其他國家。
“這麼大一片花,得值多少錢啊。”她感慨,“為什麼讨厭馬蹄蓮呢?它是這裡的國花,漂亮又值錢。”
她看了眼山腳,“還片花田應該就是這裡居民的主要生活來源吧。”
估計這戶人家隻是偶爾做做旅人接待,大部分時候靠這篇花圃養活。
“這麼大一片,全是錢!”她張開雙臂,越看越美,是金錢的美。
屈澤神色動了動,眉間神色柔軟了些,“不過不管種什麼,農民能拿到的錢都很少。”
他說他們家公司收英吉拉,價格比市面擡了10%,也不過是最終售價的五分之一。
說到這個季夏表示認可,“咖農也是,一年到頭也收不到太多什麼錢,精品豆的情況還好點,羅布斯塔商品豆更加。”
“不過現在越來越多莊園開始做咖農直采,收貨價會高不少。”
屈澤“嗯”了聲,不置可否。
她又問,“你知道橙色的馬蹄蓮花語是什麼嗎?”
“是什麼。”
“虔誠的愛意。”她說,“馬蹄蓮又叫觀音蓮,大概是因為花瓣似觀音柔掌,它又代表着高潔神聖,不可亵玩,以及克制的深情。”
她一字不落,獻寶似的把剛剛看過的資料背了一遍。
“這花很好,隻是我不喜歡。”
他開口,語氣有些沉,“我爸以前也愛種花,在家後院弄了個玻璃花房。”
季夏安靜聽着。
空氣潮熱黏膩,潮露纏繞裸露在空氣中的皮膚令人煩躁不安,可明明今日沒雨。
或許是記憶飄回6歲那年,他倒在那個玻璃花房裡,疾風驟雨狠敲屋頂,他意識模糊也沒放棄去扒那扇打不開的門,直到力竭渾身淹透,早已分不清是雨是汗。
眼前最後景象是滿房妖冶的馬蹄蓮,葳蕤生光,似将他的生命力吸走。
“他最愛種馬蹄蓮。”屈澤回神,皮膚重新感受到疏朗泠然的山風,他轉身下山。
“所以我很讨厭。”
诶,等等。
她叫他過來幹嘛來着。
她本來的計劃是帶他來看花田,花前日下聊聊花聊聊故事,然後趁着屈老闆心曠神怡,神清氣爽心情好,跟他提接下來路倆人約法三章。
誰知弄巧成拙。
惹得他生氣要走。
“等等!屈澤,别走,我有話跟你說……啊!”
她着急追他,沒注意腳下一個兔子洞,腳尖被凹陷絆了下,一個踉跄,腳下踩空。
糟糕,是陡坡。
她瞬間失去平衡,身子朝後倒去,眼睛條件反射性緊閉。
腰上卻橫生一股勁力,将她托進一個寬大熾熱的懷抱。
天旋地轉。
季夏被緊緊環着一路滾下山坡,直到滾進花田邊緣才停下。
半晌,季夏睜開眼,她仍被緊緊箍在懷裡。
即使滾下來時被抱着,她仍舊被颠得渾身酸痛,緩了許久,聽見頭上方屈澤一聲吃痛的悶哼。
剛才掉下來大部分的力都是他受了,可想得有多疼。
他松開她,季夏坐起身,半屈膝揉着小腿,兩人視線再次碰上。
季夏心虛,“你……沒事吧?”
屈澤氣笑,睨她一眼,意思是你看着像沒事?
季夏:……
“謝謝你啊。對不起我一着急,沒站穩。不過如果你要是不沖過來,我可能……”
可能還能四肢并用,想辦法在坡上停住。
兩個人抱在一起成了個圓筒,反而沒了阻力,咕噜噜滾下來。
屈澤聽懂她未明之意,瞪她一眼,“怎麼個意思,怪我多管閑事。”
他現在全身沒有哪裡不痛的,幹脆躺着不動緩口氣。
“不敢不敢。多謝救命之恩。”她檢查自己裸露部分的皮膚,隻是擦破幾塊皮。
卻見旁邊他一直不動,着急了,上手檢查翻動他的手臂和腿,“不是吧,你摔這麼嚴重?摔哪兒了?骨折?脫臼?”
“你說話啊,哪兒動不了了?”
她腦子裡快速回想,出發前給他買的保險是多少保額來着?
“我去,你要是摔出個好歹我可賠不起。”
屈澤失笑,敢情他在她眼裡就是一保價運送的貨物,他真想扒開她腦子看看,怎麼第一反應總是錢。
“摸夠了嗎?”他懶聲懶氣,掃開她手,“别動,我渾身痛,躺會。在上面你要說什麼,現在說。”
哦,差點忘了正事。
隻是現下這個情景多少有點滑稽,本不是很長的一個坡,因為第一時間沒定住身形,兩兩疊加,重力更偏,最後居然這麼滾了下來。
現在他們胡亂躺在一堆被壓得七零八落的花杆上,一貫把自己收拾得清清爽爽的屈澤,此刻滿身泥濘,臉頰還有一道泥,頭上沾着雜草和野葉。
看着這樣的他,她又想到他在墨爾本時最常穿那種“髒髒”的時尚,髒髒鞋、髒髒T,現在這身倒是莫名挺配他。
她一時間什麼都說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