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覺睡得很香,在亞市時不覺得,爬這山路她才發現屈澤開車也不賴,四平八穩,盡可能避免路上颠簸,允了她一路好眠。
坐起身抻個懶腰,她又抱着薄毯陷回座椅,視線摩挲屈澤側臉。
沒路燈的土路上,幾台車前後彼此照亮。
屈澤五官由前車紅色尾燈映出更立體的隐廓,廂内狹窄幽暗,倆人中午洗澡用的同款沐浴花香在空間裡沖撞,混雜着屬于屈澤獨特體香氣味微弱而無聲鑽進鼻腔。
季夏第一次覺得嗅覺太靈敏令人困擾,令她全然無法忽視屈澤侵略般的氣息,硬生生品出些奇怪的氣氛,有些癢。有些灼。
屈澤發現她醒來時抽空瞥了她眼,之後便任由她窩在座位裡醒神。
她不先開口,他便也沒開口擾她半醒混沌。
朝窗外望,寂夜已如綢緞鋪蓋下來,在還未來得及收尾的地平線上,撕裂般的一線夕陽,與長路平行,墨黑蒼穹下燦烈得仿佛通往另個世界的入口。
季夏雙眼就這麼猝不及防地,撞進界限分明的夕陽裂縫中,金碎灑滿眼底。
“好美。”她舉起手機拍照,取景框裡屈澤那邊的車窗緩慢下降,鏡頭裡褪去黑霧,黃昏更加瑰麗。
随後他放慢車速,打燈靠邊,最後徹底停下,伸手比個手勢讓後頭阿吉的車先行。
阿吉車往前行出五十米,車輪碾地摩挲聲也沒了,世界徹底靜下來。
她拍了幾張放下手,車依舊沒動,偏頭問他,“拍好了,走?”
“夕陽很短,這幾分鐘看完也耽誤不了路程。”
太安靜了,安靜到她有力而加速的心跳仿佛在耳膜上鼓噪。
她越過屈澤側臉看夕陽,一時間不隻是看他還是看他鼻尖不遠處半顆殘陽。
車窗打開湧進泥土植被清香,車内屬于兩人獨特的氣味散了不少。
最後一抹赤金餘光劃過他高挺鼻梁,擦上他慵懶疏倦的眼神。
屈澤骨相極佳,造物主造他時仿佛不屑用一絲多餘線條,極盡簡約筆畫勾出鋒銳骨線。
而這銳利止于棱角,眼神卻點得極淡極疏懶,那裡面深邃如潭,仿佛光都能被吸進去。
像個黑洞,黑不見底,吞噬所有希望。
她被這徒然冒出的想法吓了跳。
“季小姐,看夕陽還是看人呢。看人可要收費了。”屈澤偏頭回看,抓住她差點溜走的眼神。
季夏被人現場抓包,眼神偏開,遊走神思在眼底晃了晃,有些赧意浮面。
“說說,看我看得這麼入神,都想什麼了。”他目光跟着追過來,仿佛終于有了焦點。
“我隻是好奇。”季夏示意他繼續往前開。
車開動,他偏頭問:“好奇什麼?”
“好奇你。”
車抖了抖,不合時宜的刹車表明主駕片刻心神晃蕩。
屈澤和她見過的位數不多的那些有錢人都不同,他沒有那種世家高祖繼承人的野心勃勃,比如窦淇,最世俗的愛欲驕恨都刻在臉上,眼高于頂,視尋常人為渺小蝼蟻。
更不似玩樂人間的纨绔,在墨爾本咖啡館她見過許多,開着百萬跑車,每次來帶的伴都不同。
“我?”
“我沒見過你這樣的人。”她說這些話時盯着前方,遠處吉普的車尾燈如兩個小小指示燈。
屈澤玩咖啡,像個真正苦哈哈的咖啡師那樣一路磨煉手藝,年紀輕輕竟能殺到國際賽事比賽當評委。——哪個富二代會幹這種事?
更别說是好時好味那樣國民級的跨國甜品帝國家的二少。
他在墨爾本為Zed's咖啡那棟小洋樓簽字時,她已覺得他财富驚人,背景不得了。
可如果他真是好時好味的那位,那就算墨爾本那整條老街的房子都是他家的,她也不難理解。
畢竟好時好味在國内甜品烘焙業内地位無可撼動,被說是三代人的童年味道,上個世紀30年代自海市發家後,直到今天,脈絡延續跨越近百年時間。除了南極,每片大陸都有他們的分店。
“我怎麼?”
“你……”季夏斟酌着話語,還是覺得難以置信,那樣家世背景裡養出來的人,會是這樣嗎?
屈澤雖算不上無所事事不學無術,但若說他有特别想做的事,似乎也沒有,反而是……
不做也可以。
沒有也行。
不勉強。
算了。
——他的眼神總是很空。
那種灰白的空掩在疏懶輕慢的眼神背後,如不是長久相處,很難察覺。
就像此刻,他明明在看夕陽,目光卻散着,好像什麼也沒入他的眼。
屈澤在她眼裡是個什麼樣的人呢?
——一個看上去什麼都有了,但又好像什麼都沒有的人。
她把這句話滾着幹澀喉頭狠狠咽下去。
“就是很獨特。”
這麼搪塞過去。
暮色四合,一行人很快到達目的地,是一處離水源不遠的高處平地。屈澤停車熄火,扭頭挑眉,一雙黑眸直直盯着她,“季小姐聽說過一句話嗎?”
“對一個人好奇是愛情的開始。”
面上帶着揶揄,邊說眼神邊摩挲着她面部每條肌肉。
季夏面不改色,“是嗎?那我對塞多和陸文瑞也挺好奇的。還有那個明明說來了,但一直沒見行蹤的好時好味尋豆隊。”
“我快好奇死了。”
“屈老師,這又怎麼說呢?”
屈澤笑容明顯頓了頓,挑中關鍵詞,“陸文瑞?”
“你對他有什麼好奇的。”
季夏不理他,徑直下車。
德斯塔熟練撿柴,生起篝火,各人各自搭起帳篷。
Mike、助理、蘇七各準備了一頂帳篷。
季夏在亞市出發前就準備了一個雙人帳篷和兩個單人的,本來是打算阿吉帶着重要物資睡雙人帳,自己和塞多一人一頂。
這會多了個屈澤,阿吉自覺領了雙人的去,完全不顧塞多滿臉嫌棄不樂意拒絕三連,拍他肩,“你幸運了你小子,晚上咱們繼續聊聊你未來的規劃。”
這倆關系啥時候這麼好了?
季夏見他們走到河邊,她也選了個離他們不太遠的位置将自己的單人帳篷搭好。
夜霧濃稠,隻有篝火那點火什麼也看不清楚她想了想,拿小型發電機,牽了根線出來接了盞LED大燈。
這一通下來,她出了層薄汗,剛想往自己帳篷裡坐,擡眼卻見光沒照到的角落裡,孤零零立着條孤影,腳邊堆着一團黑——屈澤正眯着眼,費勁巴拉看說明書。
自己究竟請了個什麼活祖宗。
她三兩步走過去,抽過他手裡防風繩。
“我來吧,少爺。”她熟練将賬杆穿入外帳,指揮他幹點打地釘之類出力氣的活。
“我說屈大少爺,現在回頭還來得及,你要麼回首都等我吧,我保證盡我最大能力把東西給你帶回來,上刀山下火海在所不辭。”
“想得美,讓你自己去找陸文瑞,好讓你對他好奇?”
怎麼又是陸文瑞。
很快帳篷搭好,德斯塔也把晚飯熱好,今日難得放晴,大家圍着篝火吃飯,是梅阿紮準備的煮牛肉、英吉拉和烤餅。
季夏從帳篷裡端着一杯什麼東西出來,往屈澤身邊空座一坐,玻璃杯順勢塞他手裡。
屈澤不明所以看着手裡被塞進的晃蕩橙紅色液體,微怔片刻。
“今天的内格羅提,沒有冰,将就下。”
屈澤随即想到那159條附件内容,眼神偏閃片刻,有些不自然,“你還記着。”
“那當然,在阿瓦鎮每晚阿吉給你送上去那酒,你以為誰給克貝德買的單。”
他晃了晃沒有冰的酒,面色難辨,一句呢喃在嘴邊劃過,季夏聽清,問,“什麼?”
“我說,”他清清嗓子臉色不太自然,“合同是國内助理整理的,很多不合理的地方不用遵循。”
季夏眼底亮了亮。
她前兩天收到郵箱裡合作律師回複她關于尋豆師雇傭合同的咨詢郵件,羅列的違約後果她一條都承受不起。
她壓住嘴角,盡量顯得不動聲色,“違約不追究任何責任?”
屈澤嘴角噙着點含糊笑意,點頭,“條件有限,情有可原。”
季夏一拍手,“太好了,這酒調得我都暈乎了。”
不過前面旅途艱難,什麼中央空調,就連床也未必有,想來他自己也做了心理準備。
屈澤這才又晃了晃酒杯問,“這荒郊野嶺,你怎麼弄的?”
“還能怎麼弄?我找克貝德買了套調酒工具和幾瓶基酒帶着了。”季夏拍拍手,語氣隐約驕傲。
“調酒是跟他現學的。他說我調酒也很有天賦。金巴利、味美思、金酒,一比一比一,很簡單,比做咖啡簡單。我聞過,跟他調的氣味差不多。”她推一推屈澤胳膊,“試試。”
屈澤抿了口,僅一口,便頓住。微蹙的眉頭不露痕迹快速壓下,他梗着脖子咽了,“嗯,還……不錯。”
季夏不說話,隻是一味盯着他。
三秒,她終于還是忍不住上手,撈過他杯子直接送嘴邊喝了口,臉色直接垮掉。
“呸,不加冰味道這麼奇怪?”
她不會喝酒,但克貝德天天做,她也小嘗過一口,味道全然不同。
“雞尾酒的靈魂是冰。”屈澤眼神凝在她嘴邊,如羽毛撓,她覺得嘴角有點癢。
“所以鑿冰球和手切方冰是調酒師基本功。”
“喝啥呢。哇,酒!”一旁阿吉嘴裡塞滿食物,見了酒什麼也忘了,兩眼發光,“什麼好酒?我也試試。”
伸手就去撈。
卻被人搶先。
季夏手裡一空,屈澤提前把酒撈走,“這是給我做的,你要喝看她有沒有心情再做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