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月影的箭術如果以二十一世紀的标準來看應該是不錯的了,可是在這個弓馬為主的年代,似乎還差了那麼一點。
「哼,要戰就戰,本将軍又有何懼?」話雖這麼說,其實是有點怕的。
甄翟兒在上次出兵寇犯太原之時,斬殺了當時隋朝應戰的大将潘長文,打得隋軍落花流水,狼狽而歸,所以他本是不把李家軍放在眼内。
但他聽曆山飛說起昨天項曹二人的驚天武藝,又見到剛剛李月影那迅猛無匹的箭勢,因此今天的他是有點膽怯的,雖然這種恐懼實不應在一個統兵将領身上出現,但是,剛剛那一箭就在自己身邊不到三尺之處,連飛過的風聲都可以清楚聽到,自己怎麼可能不在意?
終于,他打定了跟呂秀一樣的主意,手一揮,身後軍士随着這一揮蜂擁向前。
甄翟兒的武藝娴熟,在曆山飛軍中是第一猛将,但是,李家父子本來就以神弓之名享譽于世,李淵便是由雀屏中選才取到老婆窦氏,而當朝第一神射手長孫晟又是李世民未來的嶽父(雖然這個嶽父幾年前就已經升天,弓術根本沒傳給李世民),甄翟兒想到這邊,心中的勇猛就不自覺萎縮掉一大半。
因此,他打算先以人海戰術當作掩護,等到欺近李世民,不用再懼怕他的弓術,便可以盡情的以近身肉搏分勝負,他有信心自己在近身武藝上可以勝過這個年方十八的小孩子。
李月影控馬上前,拉弓狂射,面對如此多的标靶,實在不需要太精準的箭術,隻要不差到拉弓想射東箭卻飛到西的地步,幾乎是一箭一個,比小李飛刀還要準。
等到雙方将要短兵相接,李月影迅速将弓挂好,抽出長刀,便往身前的敵軍砍去。
這一次的交戰與今早前一波的交戰完全不同,之前是在平原之上,兩軍隻要一相接,就是人多圍人少,你身邊盡是敵軍,可是現在借着地利之便,将敵軍拉成很長的一條線,能跟李家軍交戰的永遠隻有站在最前線的那一兩千人。去除了人數優勢,正規軍和農民軍之間的素質優劣立刻呈現。李月影率領的部隊即使是這次太原軍中最無戰力的一群,比起眼前的農民軍還是勝過一大截。更何況,主帥橫沖直撞如入無人之境的勇猛,讓李月影身後的那些軍士個個士氣高昂,似乎有着用不完的力氣般,跟着瘋狂的砍殺着接踵而來的敵軍。
甄翟兒看到李月影那矯若遊龍猛似虎的身手,心中不禁大懼。
他感覺,李月影比起之前那個看似威風凜凜的大将潘長文可怕多了。
已經殺了一整天的李月影内心似乎産生了奇怪的變化,他漸漸陷入一股憤恨的情緒中,心中隻有一個想法:「我要殺光你們,你們全都對不起我,我受的苦,今天要加倍還給你們。」
你們似乎不等于你們,你們似乎又等于你們,李月影心中充滿着悲傷和痛恨交集的情緒,對他來說,他不隻是在殺敵,還是在宣洩心中的痛恨,被背叛和莫名遺棄的痛恨,那個痛恨來自于一千四百年之後,來自于一段他既恨又愛的回憶。
千言萬語在機械化的砍殺動作中隻有用狂吼做為發洩怒氣的路徑。
項羽和曹操兩人以為李月影是以巨吼為号,招呼他們從側面夾擊,兩人同時大吼一聲,率領自己的部隊便從隐匿處奔出,朝着戰場而去。
甄翟兒和他麾下的将士本來就已經被李月影那不可理喻的殺性給吓得心膽俱寒,忽然間又跑出項羽和曹操這兩隊奇兵,陣腳登時大亂。
項羽哈哈大笑,當先沖入戰圈,和曹操合力将農民軍的部隊前後截斷。整個情勢在突然之間逆轉,當先跟李月影交戰的那一群農民兵登時變成被圍困在内,項羽率領部隊阻擋敵軍前後相連,而曹操則和李月影兩邊合圍,不一會便将被截斷的三千多敵軍盡數殲滅。
甄翟兒在項羽和曹操兩邊合圍之際,在親衛的護衛下,好不容易沖破重圍和己方後隊會合,這時候他哪裡管得了還有三千多的自己人被敵兵圍困,他隻想趕緊脫出這一團混亂又充滿死亡氣息的戰場,退到一個足夠安全的地方。
就在他率隊撤退到安全處之時,被圍困的那些士兵剛好盡數被殲滅。甄翟兒的臉色接近鐵青,心中卻是如擂鼓般亂撞,李月影帶來的死亡氣息,連交手都沒有便已經侵入他最深的意識當中。
他不願意在手下面前示弱,以免讓士氣更加低落,隻是沉着臉吩咐兵士後退,覓地結陣拒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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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真是不簡單啊!」項羽來到李月影身邊,發出了衷心的贊歎,李月影則是不知所雲,滿臉疑惑的看着項羽。
「在拼命殺敵之際卻還可以抓準會合的時機,這真是不簡單。」項羽拍拍李月影的肩膀,看來他是百分百的誤會了李月影那聲怒吼也誤會了李月影的智商。
不過,李月影一點都沒有誤會自己的臉皮,因此他給了個淡然的微笑,搖頭表示那沒什麼。
然後,他在心中打滾大笑。
「呵呵,托你的福,我們這一仗已經是勝券在握了。」曹操也停在李月影的身邊笑道。
李月影點點頭,他剛剛雖然殺紅了眼,但是戰場上的一切都還是看在眼内,甄翟兒落荒而退的樣子他心中了然,這也意味着在短時間内,甄翟兒絕對不會有膽上來挑戰,因此,要安然無傷的等到李世民,已經變成了一個相當容易的事情。
「你們猜李世民何時會來呢?」李月影低聲問道。
「如果可以,我會選在酉時,因為那時候天色雖然相當昏暗,但還勉強可以辨物。我想,李世民現在應該已經到了,隻是隐藏在遠處吧。他不能讓他的秘密部隊看到還有另外一個李世民在戰場上,所以起碼要在兩三裡之外隐匿歇息,等太陽的紅色餘晖盡沒,隻剩一片灰暗之時,便是他該來的時候。」項羽說着望向兩邊插天而立的山壁,蜿蜒的山壁因為視覺感的關系在遠處交會成一點。
李月影點點頭,他忽然感到很輕松,這一戰的勝負至此已分。不是因為他從曆史上知道李世民必勝,而是因為,以現在的狀況來說,沒理由輸掉這一場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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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來應該是打成一片的戰場出乎意外的平靜。随着日光西斜乃至隐沒,甄翟兒一直在躊躇着。
不過諷刺的是,他不是在考慮該進還是該退,他是在考慮該用什麼理由退。
李月影昨天要項羽先聲奪人的心理戰術在這時候發酵了,幾個甄翟兒的副将都有看到項羽和曹操兩人昨天的厲害,再加上剛剛李月影那不顧生死的氣勢,讓甄翟兒和他的心腹将領都有種錯覺:「要拿下眼前的兩千人,必須要把十萬大軍全都帶來。」
當然,也不完全是懼怕,甄翟兒畢竟經曆過不計其數的大小戰役,他一開始雖然不能理解,但是現在也知道敵人撤退到雀鼠谷的用意。
不過,他雖然知道敵人是想要用地利來打消己方在人數上的優勢,但是也不能就這麼下令撤退。一來這關系到軍心士氣,二來他實在不敢相信自己帶領的兩萬多兵馬需要因為眼前這微不足道的兩千人而撤退。
就在躊躇未定之時,天色已經漸漸昏暗下來,冬天的夕陽很短,在耀眼的金黃和昏黑的死灰色間,美麗的紅色幾乎是一現即隐。等到甄翟兒從沉思中醒覺,意識到夜晚即将來臨之時,大地已經籠罩在一片令人戰栗的灰色之下。
「該退還是不退?」甄翟兒知道自己必須要在很短的時間内做決定。
「将軍,我們現在該怎麼辦?要就地紮營,還是要趁着天色還沒全黑迅速撤退?」一個副将湊近甄翟兒身邊問道。
「嗯…」甄翟兒看着遠處靜默無聲的李家軍,心中忽然興起了不祥的感覺。
「我看情況不大對。」甄翟兒皺眉說道,可是他也想不出來哪裡不對,隻是感覺前方那兩千不到的軍隊給自己的壓迫猶如死神軍。
「我也是這樣覺得,将軍,我們先暫時撤退吧。」
「好,傳令撤退。」甄翟兒轉身傳令,準備先離開這個鬼地方再說。
就在這時,後隊忽然傳來騷動聲,似乎遇到了突襲。
「可惡,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甄翟兒又驚又怒的吼道。
「你現在才打算要撤退嗎?已經來不及!」一個聲音冷冷的在甄翟兒身後不遠處響起,項羽不知何時,已經無聲息的策馬逼近。
甄翟兒被項羽忽然的出現吓得心膽俱裂,猛一拍馬便往後隊退去。
「衆将士聽令,我們的援軍已經來了,今晚這戰,再也不是要保衛自己生命的決戰,而是要破敵緻勝的一戰,聽到沒有?」李月影翻身上馬,抽出長刀大喊。
衆将士跟着站起,興奮的大聲附和喊叫。
甄翟兒軍後隊的騷動顯示,李世民的鐵騎兵已經到了,而來的時辰印證了一件事情--- 李世民果如項羽所料的善于用兵。
李月影一聲令下,旌旗擺動,衆軍便跟着李月影往甄翟兒軍殺去。
昏暗的天色下,本來甯靜的山道上忽然殺聲震天。
甄翟兒的軍隊散布在狹長的山道上,前後拉開有一兩裡長,首尾本來就難以相顧,這時候前後忽然同時遭到夾擊,在沒有預作準備,再加上天色十分昏暗的狀況下,整軍登時亂成一團。
本來人數衆多是農民軍的絕對優勢,沒想到在地形不利和天色昏暗的狀況下完全反轉,成為戰鬥的障礙。
當然,如果甄翟兒也跟項羽或是李世民一般善于用兵,那他還是可以用人數來挽回頹勢。本來他應該穩住軍心,集中軍力和李月影這方對戰的。因為,李月影這方的軍力他已經熟悉,加上人數懸殊,就算不能勝,要率領大部分軍隊沖破重圍,也不是一件難事。
可是他卻被項羽的忽然出現以及後軍發生的不明騷動擾亂了心智,心急如焚的想趕往後隊,他這一退,前軍在沒有将領的指揮之下登時成為任人宰割的砧闆肉,不但亂成一團,甚至還出現自己人打自己人的狀況。
反觀李月影的兩千人隊,在李月影和曹項三人的率領下,進退有序,士氣高昂,戰力十足,沖入敵軍猶如斬瓜切菜,無法抵擋。
李月影知道,這場仗在這時已經是勝負完全分曉,剩下的隻是無意義的殺戮,直到敵軍全數殲滅或是投降。
「曹操,你去跟李世民說,叫他讓甄翟兒自個殺出重圍,放這家夥一馬,然後我們前後合圍,将這些農民義軍困死,逼他們投降。」李月影來到曹操身邊低聲囑咐道。
「好,那你也該是時候消失了吧。」曹操微笑,策馬飛奔,沖向山谷的另一端。
李月影也跟着來到項羽身邊,低聲道:「剩下交給你,我先走一步了。」
項羽點頭,他知道李月影這時候如果不消失,等下仗一打完,兩邊軍隊一會合,有兩個長得一模一樣的李世民的事情就再也不是秘密了。
天色更黑了,李月影翻身下馬,潛入黑暗中,慢慢的離開了戰場。
他早在天黑之前就已經看好了離去的路徑,這山谷雖然兩邊都是插天而立的高大山壁,但還是有可供攀爬而上之處,因此,對身有輕功的李月影來說,要從這邊憑空消失,并不是一件難事。
李月影順着山谷,往戰場的反向而去,殺聲落在身後,越來越遙遠。他忽然有種錯覺,其實他今天根本沒有參與過後面那遙遠處的戰争,也似乎他今天隻是演了一場戲,就像是在電視上看到的那些演員,演完,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