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加上他的命數,這條伴随一生的惡龍,讓他早已有了非同常人的心性——他坦然地接受任何毀滅,也習慣了重生之後再來。
每一次毀滅就意味着新的建立,他的世界不過如是。
因此蘇輕寒的連連挑釁,于他而言隻是尋常的人間煙火,算不得什麼威脅。
争鬥間,他再次搶到了球,以肉眼難以分辨的速度,轉眼間騰挪飛馳,抵達對手的球門之外。
蘇輕寒自诩雄鷹,一雙厲眼可以看見風,此際卻看不見他是怎麼離開的,好在大宛馬争氣,不服輸地長嘶着,一路狂奔,要去撞倒那匹明明不如自己的同類。
蘇輕寒心有餘悸,拼盡全力追趕,最後卻也隻能眼睜睜地看見馬球落入門框。
他立刻從馬背上躍起,揮杆長擊,阻止虞守白挑下門框上的花球,動作間餘光倏地一凜,他瞥見虞守白勾了勾唇。
蘇輕寒愣了一下,猛地意識到自己上當了,可球杆刺出難以收回,虞守白的球杆卻已經将他的勾住,輕輕用力,他手中瞬間麻如過電,迅速脫力,球杆嗆然落地。
球門高近兩丈,他失去了阻止虞守白挑落花球的工具。
蘇輕寒深邃的眼眸底點燃了怒火,于是他幹脆立馬站于馬镫之上,不惜以身相擋。
可是虞守白不給他機會,腳尖一點,飛身離開了馬背,行動間帶起的罡風勢不可擋,聲音猶如狂暴的風雪,蘇輕寒隻沾染到風力一角,登時便核心不穩,失去了平衡,從半空摔落。
而虞守白不過在空中旋轉半周,一招鲲鵬出海尚未使完,便輕松拈下了花球,漂亮地落回了馬背上。
摘到花球後,他一騎輕塵,縱馬回到了中場,将花球扔給隊友。
衆人鴉雀無聲,仿佛時空凝滞,接着虞守白翻身下馬,走向場邊,人群中方才爆發出熱烈的尖叫聲。
沈舟臉色發青,知道比賽不能再繼續,雖然此時雙方都有進球,可虞守白在場上,他們就沒有赢的可能,形勢教他做人,趁着一比一平,他趕緊追了上去,壓下心頭的不甘,向虞守白道賀。
“虞公子,百聞不如一見,沈舟心服口服!”
虞守白微笑颔首,将馬交還給狂喜的林沼禾:“雕蟲小技,也多虧蘇将軍的配合,讓諸位見笑了。”
他一身舊衫,淡紫衣薄,被風掃出了俊美修長的身姿,一張妖孽般的臉如同神刻,嘴裡說出的話既謙遜,又惡心人,沈音容和林尚娆站在場邊,一時都看得失了神,跟兩尊望夫石似的,恨不得把他看進眼裡去。
趙初荔坐在錦棚裡,笑容倏地涼了下來,眼神也化作了刀子,嗖嗖地飛向某人。
他在這裡開什麼屏!
林尚娆鬼精,手肘用力一拐,打得阿兄疼出嘶的一聲,林沼禾莫名其妙看向妹妹,見妹妹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他腦中才嗡地一下,想起來之前祖母的提醒:
“你妹妹的親事,你也要幫忙記在心裡。”
他恍然大悟,一把拉住想要離場的虞守白:“阿嗣,你還記得尚娆嗎?你們都多久沒見了。”
不等沈音容求助,沈舟也起眼動眉,湊了過來:“音容,還不過來恭賀虞公子。”
沈音容感激地看了阿兄一眼,接過遞來的話頭,不過她剛開口說了一句“平生從未見過如此精彩的球賽”,就被林尚娆這個小機靈鬼打斷了。
“阿嗣哥哥,你幫阿兄赢了球賽,我一定要敬你一杯,咱們去錦棚裡說話吧。”
說完,兄妹倆一左一右,簇擁過來,護法似的引着虞守白往場外走。
沈音容修養雖好,這個時候也忍不住嘴角發抖,她立刻求助地望向阿兄,沈舟無奈,隻好放下尊嚴,無視臉色鐵青走過來的蘇輕寒,一同跟了上去。
沈音容借着阿兄也在,才好一路跟随他們。
棚子裡,趙初荔看的清清楚楚,冷笑一直挂在嘴邊,已經忍不住從鼻子裡哼出好幾聲。
她眼神一斜,意娘便意會,端着女官的架子來到了他們的坐席前,昂首咳嗽一聲:“請虞公子和蘇将軍到殿下面前謝恩,領賞,殿下說寶弓當歸屬虞公子,蘇将軍雖敗猶榮,玉腰封便賜予蘇将軍。”
在這個場合,虞守白不得不依言照做。
蘇輕寒走進來聽到這些話,氣得鼻子都歪了,可他知道厲害,心裡再不爽這個公主,人家也是金枝玉葉,别說是當衆賞他臉了,就是當衆打他的臉,他也得接着。
“雖敗猶榮”,這個詞就像一柄鋒利的劍,刺中他的胸口。
他強忍着卡在胸口的冷劍,和虞守白一道,來到了趙初荔面前,接過宮人端來的賞賜。
“二位免禮吧。”趙初荔咬着牙溫和地笑。
虞守白舉着寶弓,真就不再行禮,蘇輕寒看他一眼,草草拱拳,一隻手握着玉腰封,恨不得捏成齑粉。
這時荷月從錦棚外快步回來,上前道:“啟禀殿下,蘇貴妃的鸾駕就快到了,沈家老夫人已經設下香案準備迎接,這裡的夫人和娘子們,照規矩也該去迎一迎的。”
趙初荔點頭:“讓她們都去吧,本殿暫且在此歇一歇。”
衆人聽了,便告退去迎接蘇貴妃,沈音容和林尚娆再舍不得走,也不能失儀于貴妃,隻好一步三回頭,戀戀不舍地離開了。
偌大的錦棚隻剩下趙初荔一行人,虞守白本也打算離開,被葉眉蛟一個小眼神叫到了一旁,嘀嘀咕咕地彙報她在葉家查到的内情。
荷月立刻緊湊上來:“殿下,令影派人傳話,昨夜抓到的死士,已經供出了他們的老巢,令影現在帶人趕去,定能找出幕後之人是誰。”
趙初荔大喜,叫道:“太好了!”
她的聲音又脆又亮,一旁的葉眉蛟和虞守白馬上回過頭,目露疑惑。
“是有新線索了嗎?”葉眉蛟忙問。
“嗯,令影已經帶人攻入對方的秘密老巢,我就不信幕後之人還坐得住。”趙初荔說話時望着虞守白,似笑非笑。
虞守白感到一股怨氣襲來,令他頭皮發麻,他略加思索後,道:“今日壽宴有蘇貴妃壓陣,不如你早些回宮。”
趙初荔哼道:“為何?我還沒玩夠呢。”
鄭星坐在她身旁,腰間的辟金藤忽然變緊,他臉色一變看向花妖:“你幹什麼?”
花妖歪着頭,認真地說:“有情況,你快告訴主人。”
虞守白皺起眉,問花妖:“你認識的人也在這裡?”
有鄭辰看護,花妖狀态正常,聞言他颔首道:“是他下令讓我去找主人的。”
趙初荔心一沉,這裡的賓客加上沈家的人,隻怕上千。
鄭辰也很無奈:“可是殿下,人太多不好找,既然令影已經去搗毀對方的老巢,此人定會被驚動,沈家今日人多眼雜,我擔心他會趁機攪混水,鬧出事來,為了安全起見,殿下還是回宮吧。”
可趙初荔想了想:“既然對手也在,我又怎麼能走?”
虞守白聞言一滞,幽黑發藍的鳳眸緊緊盯住她:“你是此人最大的隐患,你若不走,就會成為此人的目标,小辰說得對,這裡人多眼雜,我們防不勝防,若你真出了事該怎麼辦?”
見他疾言厲色,趙初荔的心裡莫名地舒服起來,她道:“我又不是傻子,難道會乖乖的任憑别人來害我不成,隻要你們不離我左右,那人就算再有辦法,又能拿我怎麼樣?還是你有别的事要忙,想把我先打發走了?”
她笑着無理取鬧的模樣尤其可惡,虞守白嫌棄得心裡發癢,卻又無計可施。
正在僵持時,趙初荔打量着他挂在黑鈴旁邊的玉佩,美玉下面墜着一串璎珞寶石,這可不是他平日的風格。
她對黑鈴伸出手:“燼暗鈴,過來!”
黑鈴認她為主,聽到召喚,立刻叮鈴一聲,搖身飛出了他的腰際,響起歡快的鈴聲,直奔她而來,玉佩連着黑鈴的系繩,也一起落進了她的掌中。
“虞守白,你今天不對勁。”她柔軟的手指撫摸着黑鈴的外表:“這樣光彩奪目的玉佩,突然就挂身上了,是不是有什麼說法啊?”
虞守白心中大驚,表面不為所動:“祖母在車上賞的。”
趙初荔直接道:“我用寶弓換這個玉佩,也算公平吧?”
葉眉蛟覺得稀奇,一個玉佩而已,怎麼殿下還好意思開口跟人搶呢,寶弓明明是彩頭,她對趙初荔搖了搖頭,虞家老夫人可是眼裡不容沙子的剛性子。
可虞守白卻鬼使神差地答:“又不是什麼稀奇的玩意,不過今日穿得簡薄了些,祖母看不過才賞的,你喜歡就戴着玩吧。”
趙初荔滿意地把玉佩挂在身上,和嘉月替她打點的牡丹鳳頭翠玉一起,環佩相撞,叮當作響。
鄭辰的目光在他們二人之間來回,忽然就鼓起了嘴,似乎不太高興。
“殿下,沈府已經不安全了,我送您回宮吧。”他堅持已見。
“盛将軍的人手就在附近,能出多大的事?”趙初荔不幹:“小辰,你給花妖換身衣裳,先去把那個人找出來。”
花妖穿着一身女裝,去哪裡都不方便,鄭辰癟着嘴快哭了:“殿下,他非要光着,不肯穿上衣啊,除了女子的衣裳勉強肯套上!”
“什麼毛病嘛!”趙初荔望着雌雄莫辨的花妖,撐住腦袋表示頭疼。
花妖蠢蠢欲動,抖了幾下碩大的胸肌。
虞守白看得難受,嗖地一下,打入一道法咒,花妖身子猛地僵住,張大嘴沖着他:“啊?”
“他現在肯穿了。”虞守白對鄭辰擺手:“快帶下去更衣。”
鄭辰讷讷道:“師叔祖,不如我送殿下回宮,花妖就交給您如何?”
虞守白冷笑一聲:“不許讨價還價,速去把人找出來。”
“殿下!”鄭辰跺腳求助她。
“聽話。”趙初荔柔聲道:“有他們保護,我不會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