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好!”聖人滿面紅光,愛憐地望着女兒。
“老臣多謝陛下,林家得此榮寵,定當用心侍主,不負天恩!阿禾,還不跪下謝恩!”林太傅得償所願,喜色盈腮,按住林沼禾的肩膀,使勁地下壓。
林沼禾表情僵遲,被祖父痛掐之後,才恢複了知覺,他立刻跪下:“多謝聖人賜婚,臣此生一定不會辜負公主。”
他不知發生何事,讓趙初荔轉換了心思,但此刻他心中隻有沉重,毫無半分意外之喜。
聖人高興極了,親熱地攀着宗師的胳膊,道:“昆汲,你來替朕算一卦,看看這樁婚事如何。”
昆汲宗師瞥向不遠處的弟子,不動聲色地道:“今日不是起卦的日子,等有了日子,臣再替公主和禦史蔔算。”
“林家要有喜事了。”虞仆射搖頭感歎。
虞守白淡聲:“是福是禍,誰又知道?”
虞仆射露出精明老辣的笑意,緩緩地颔首:“阿嗣越發進益了,不過既然連聖人難舍林家的聲望,我們是不是也該下一注?”
虞守白沉吟道:“林家是一枚活棋,可升可貶,極具價值。祖父的意思是,聖人厭棄的,虞家要拉攏,聖人拉攏的,虞家更要拉攏?難怪!祖父一開始便選中了林家的孫女。”
虞仆射笑意深長:“初九林家年宴,我親自去,替你提親。”
虞守白替祖父斟滿了酒,雙手奉上,兩眼猶如黑夜漠寒的星,遙遠而又無情。
忍到最後,趙初荔的牙根都咬酸了,還是沒忍住,她讷讷回首,望向了他。
那人朱衣紅顔,鬓發如墨,一颦一動如此自若,卻又陌生至極。
虞守白察覺她的視線,宛如一張張開的網,正在朦胧又充滿心軟地靠近自己。
他猛地一下起身,大步踏向了殿外。
含涼殿宏闊的殿檐下,虞守白臉色奇差,沒想到蘇輕寒竟也跟了出來,抱手靠在壁上,眼睛斜乜着他,嘲諷道:“我原本以為,兄不達目的不罷休的,是有毅力之人。”
虞守白平靜無瀾地望回去:“你又怎知我毅力如何?”
蘇輕寒冷笑:“林沼禾尚了十殿下,虞兄将與林尚娆定親,你和她的确是各有各的毅力。”
虞守白不置可否,他走下高高的殿階,忽然加快了身形,蘇輕寒并未說過瘾,立即追了上來,隻見虞守白忽拐急彎,迅疾如風,沒幾下便消失在蘇輕寒的視野。
技不如人,蘇輕寒怒火攻心,可很快,他便換了副不屑的神情,顯然是把虞守白劃作了唯一的對手。
宮宴散時,朔風漸起,彤雲越堆越厚,天光漸次渺茫。
聖人先行離開後,群臣也各自回府,含涼殿寥寥人影之外,林沼禾握住了趙初荔的手:“殿下不會後悔嗎?”
趙初荔察覺到他的緊張,她該說不後悔的,可嗓子眼卻像被堵住了,她勉強笑了笑,難看得還不如哭出來。
林沼禾眼底随之變暗,緊跟着,他伸出手,捏住了她柔軟的手指。
他用目光描摹着她的臉:“既然上天把殿下送到我身邊,我一定會保護好殿下,況且于情而言,我也心甘情願。”
趙初荔一臉茫然,沒有回應。
從梅林支撐到現在,趙初荔的心一直是失重的。
她不能談笑如常,也無法保證将來是否後悔,她隻是慢慢地感受着胸腔中晃動的心,似乎對這副身軀的主人十分不滿,正在執拗地,一點點地偏移回它認定的軌道。
不知過了多久,她終于奪回身軀的主導權,猛地喘了一口氣。
她深呼一口。
“我送殿下回去。”林沼禾終于舍得松開她的手。
趙初荔點點頭,轉身避開了他期冀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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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光被夜色吸盡,一道鬼魂飄進了趙初荔的寝殿。
趙初荔穿着玉色寝衣,在偌大的檀木床上翻滾,長長的青絲鋪滿了後背,她閉上眼,總覺得有雙眼睛正盯着自己。
她一邊感到發毛,一邊被困意層層侵襲,最後在糾結中,蹙着眉頭,沉沉睡去。
織金雲紋鑲邊的紅色衣角從雕刻精美的頂梁垂落。
虞守白像一片落葉,從梁上飄到了地面。
他無聲無息地站在檀木床前,注視良久之後,才緩緩傾身,俯下臉,聞着她清淺均勻的呼吸。
接着他伸出玉笛般的手,抹開了她眉心擰緊的結。
睡夢中,趙初荔勾起唇角,墜入了無邊的黑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