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困柳生無可戀地閉了閉眼,内心隻有一個想法。
都怪那個姓仇的混蛋。
夜色深濃,院裡四下寂靜,檐下一個青衣染血的身影慢吞吞地挪動,腳步虛浮,眼看就要倒下去時,又□□地扶住牆,喘兩口,再擡步。
像顆蘆葦一樣,被風吹得東倒西搖,又自己慢慢直起身子。
等晏困柳可算磨到了自己院子門口,遠遠聽到了一聲憂喜交加的呼喊:“公子!”
那聲由遠及近:“公子你可算回來了,可吓死……天呐!”
剪雲和邀月兩個随身小厮,一個捧藥盒子,一個提燈籠,看清了他家公子的慘樣,登時驚得夠嗆。
剪雲慌忙開盒子拿靜心丸,邀月上前扶住晏困柳,駭得淚眼汪汪:“這這這,公子你脖子是怎麼了,誰下這樣重的手,公子,快、快吃藥……”
晏困柳聽這情真意切的聲音,心中頗有苦盡甘來之意,拍拍人胳膊,說了句沒事,然後撐着力氣最後叮囑道:
“去穆涼玉那兒,說膳房弄混了我的藥膳和穆公子的吃食,把他要吃的那碗蓮子粥帶回來,盡快。”
說罷,便安心地暈了過去。
“哎,公子!”
剪雲邀月膽顫魂飛,連忙七手八腳地接住。
*
香榭軟塌上,躺着個單薄雪白的人兒,一個少年模樣的小厮候其旁邊,手中絹布沾着銅盆裡的水,時不時抽泣一聲,小心捧着榻上人的手,細細擦過指縫裡的血漬。
晏困柳沒有暈多久。
畢竟除了記挂原主留的下毒大坑,還有虎視眈眈許久的系統懲罰。
剪雲看着盆裡的散開的血色,輕歎了口氣,忽聽到旁邊人動靜,立刻扭頭,對上帳中那雙迷蒙的眼,驚喜道:“公子,你醒啦。”
晏困柳隻覺全身骨頭像是拆過重拼一般,尤其是腹部,大概是積了一大塊淤青,他支起身子:“粥拿回來沒有?”
“拿回來了。”剪雲點頭,“邀月去的時候,穆公子似是不在,粥都放涼了。”
——沒喝就好。
晏困柳心中大石落下。剪雲又道:“公子你這是哪弄得一身傷?叫郎中來瞧的時候,可是吓了一跳,這樣嚴重,府中那邊肯定要來問了……”
原主的身子特殊,是世間罕見的絕靈體,吸收不了任何天地靈氣,幼時便被人斷言活不過及冠,也正是如此,晏困柳才在十七歲時被凡間府中送到道界世家中醫治,祈求能延緩他的壽命。
體質特殊,尋常的靈丹妙藥難以醫治他,然而他卻又天生心疾,因此他每次受傷犯病都格外棘手,所需藥草總是罕見珍貴。
他生到現在,腳下堆着的真金白銀早已無法估量。
無故頂了他人寵愛讓晏困柳有些心虛,像是流浪貓偷吃了家貓的罐頭。他搖下頭:“無礙,你幫我遮擋幾分,讓他們不必太擔心……咳,你先下去罷。”
公子不想說,作為小厮的剪雲也不能逼問,隻得聽話起身:“靜心丸還備在床頭金絲櫃裡,公子有事便喚邀月,他在外廳候着呢……對了公子。”
剪雲忽然想起什麼,從袖中掏出一串鮮紅的朱砂串:“你回來時竟把這串朱砂丢下了,還好邀月眼尖看到,撿了回來。這可是主君夫人親自去廟裡誦經跪了幾夜才求來的,公子你要好好珍惜……”
眼看人又要叨叨起來,晏困柳立刻套上那串朱砂,颔首趕人:“嗯,我知道,下去罷。”
“……好。”
剪雲歎息,他依言端着銅盆退去,裡屋安靜下來。
許久,榻上才隐約傳來一些壓抑聲響。
床帏間,一隻清瘦的手胡亂摸索,泛着冷汗的光,咚地拍到床頭矮櫃上,在亮漆面上留下幾道淩亂水痕,才勾住了抽屜的小金環。
“呼、呼、呼……”
榻上人艱難的呼吸聲漸輕,仿佛被無形之物扼住了喉嚨。
‘懲罰剩餘時間:10:54。’
晏困柳沒想到系統的懲罰來得如此兇猛直接。
恍然間,他似乎回到了他病發的瀕死時刻,在拿到美院錄取通知書那一天,他早就因為手頭拮據而斷藥許久,所以病發時他并沒有多驚訝。
他已經料想過這一刻。
隻可惜桌角上,那張唯一落了陽光的通知書,最終成了廢紙一張,被迫和他爛在了地下室,化作無人在意的陰影。
晏困柳控制不住地去抓心口、脖頸、一切阻止他呼吸的地方,指甲刮出數道血痕,供血不足讓他腦袋混亂無比,方有些血色的唇再度退化成缺氧的紫白色。
系統懲罰并不會讓他真實死亡,隻是将瀕死痛苦無限拉長,然而與這相比,死亡倒像隔斷痛苦的賞賜了。
十五分鐘計時結束時,晏困柳整個人好似剛從水中撈上來般,滿身冷汗洇濕了這片軟榻。
勾着金環的手指一墜,小抽屜霎時傾倒,裡面苦澀小藥丸叮叮咚咚滾了滿床,零星幾個掉到地上,滾遠。
他囫囵吞了幾顆,心髒絞緊的幻痛仿佛還在,時不時刺一下,連帶着那背後突出的蝴蝶骨一同顫抖。
‘懲罰結束。’
‘……我完成攻略目标後的獎勵是什麼?’晏困柳有氣無力地問道。
‘根據宿主瀕死時最強烈的意願:生命,你會獲得一具全新的身體。’
‘健康的嗎?’
‘是的。’
晏困柳慢吞吞翻了個身,仰躺,盯着頭頂層疊的帷幔流蘇。
懲罰結束後,大片新鮮空氣重新湧入心肺中,奔湧血液間,帶來生機,他從未感覺如此慶幸他的每一口呼吸,輕盈自在的。
晏困柳想要一顆健康的心髒。
很想很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