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困柳站定,伸出的手往後縮了縮,神色怔愣。
黑夜寂然。
片刻,他的手耷拉下去,就孤零零地停在了那兒。
仇欺雨無甚表示,回首,繼續向林中走去。
然而沒走出幾步,他便聽到身後傳來一陣腳步聲,和尾音微顫的一句:
“你别走。”
仇欺雨認為自己本該皺眉的,但目光卻向下偏了偏,手指無意識地一蜷,似乎要受牽連而停下:
“……”
這下,他真的皺起眉來。
晏困柳小跑着跟了過來,攜着珠串磕碰輕響。
他深知自己幾斤幾兩,他孤身一人待在這個鬼地方跟找死沒有區别。
他看着前方置若罔聞的背影,撇嘴,在内心将小人紮了個遍。
真是無情。
算了,跟小命相比,臉皮算什麼。
于是,他就拉長了音來回喊:“仇欺雨,仇欺雨,仇欺雨,仇欺雨,仇欺雨……”
叫魂似的。死皮賴臉,勢要聽到回響。
因為身穿濕衣而夜又涼,晏困柳地聲音一直都在細顫,喊着喊着,鼻音漸重,又開始試圖用自言自語取暖:
“你知道這裡是什麼地方嗎?我們剛剛明明還在那個崖角上,怎麼到這裡了……”
“仇欺雨,好冷啊,可不可以等我換件幹衣服再走……”
“诶,你别走那麼快嘛……不等我就不等我,那我不換了,就這樣跟着你好了。”
“我們現在走去哪裡,是在找回去的路嗎?”
“仇欺雨——”
他忽然停住了。
空氣安靜片刻。
“阿嚏。”
晏困柳低頭捂臉,身上溫度不斷流逝,沖得腦袋反常地感到一絲溫暖。他腳步不敢停,視線還停在目錄上那個始終波動的數字。
升升降降,似乎同其主人的内心一般,煩亂至極。
咚。
額頭猝不及防撞上了片堅硬,讓他下意識痛嘶一聲。
晏困柳揉着額角,一擡頭便對上了雙黑沉似淵的眼。
仇欺雨不知何時停了下來。
骨節修長的手指一撥腰間劍柄,含霜視線掃過他的脖頸,仿佛在殘忍地考量——
“!”
晏困柳當即握上那隻手,他兩隻冰塊似的手都疊了上去,往下按了按。他清清嗓子道:
“仇欺雨,我們做個交易好不好?”
說着,心裡又紮上小人。
小氣鬼,自己手那麼暖和,就讓他凍着。
仇欺雨垂眼,态度明确:“放手。”
但晏困柳不放,他還掏出一隻鼓囊囊的錦囊,往那手裡塞:“這裡面是我現在全部家當了,用這個,換你帶我出去,怎麼樣?”
仇欺雨看看那一袋子符咒,其上每張都無不有着蕭家金印:“……”
“我看起來很像傻子?”他冷聲開口。
晏困柳不答這個危險的問題,又拽下腰間的一塊香玉,往那手裡塞了塞,張口就編:“真的沒有别的了,喏,這是我的出生玉石,自小佩在身邊,是我最珍貴之物了,本應送給我此生摯……”
仇欺雨似忍無可忍,擡手:
“閉嘴。”
随着話落下的,是點到額上的一張符紙。
符紙落下,轉瞬化成金光遁入額間,驅走蝕骨寒意,烘幹了衣發。
晏困柳這下聽話了,安靜抿唇,隻是手還扯着那角玄色滾金廣袖,生怕人一眨眼就沒了。
仇欺雨收手,餘光無意觸及地上碎石的血迹。
他一頓,便瞧見那層疊衣袂下光裸的腳,不知被割破了哪裡,正滲着血。
晏困柳無知無覺地踩着地,靜了一會兒,還是忍不住開口問:
“我們這是在哪裡?”
仇欺雨平靜地收回視線,這次答了:“陣法一層幻境中。”
“哦……”
原來他沒被天劫劈成灰,是因為恰好掉進了迷霧陣的幻境裡?
晏困柳又問:“那要怎麼出去?”
“找到陣眼,破陣。”
兩人并行林間,仇欺雨走得方向明确。
簌簌——
晏困柳第七次回頭。
他覺得自己變得疑神疑鬼起來。
他看着雜草叢生的濕地,又掠過空無一物的樹梢,黯淡月光輕柔地籠罩一切,靜谧安恬。
晏困柳轉回頭,肩膀陰涼沉重,心間異樣依舊揮之不去。
有形之物捕捉不到,又或許是無形的……
視線。
簌簌——
他開口:“仇欺雨,我感覺後面有東西……”
話音未落,他眼前便倏然一暗,耳邊噗嗤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