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一條紮染發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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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無心見過那條發帶。
昨日,在鑒心苑。
沉香烏木柱四立,竹簾半斂,廳堂幽靜,南側書架上挂着一副無臉女子的畫像。
裴無心方出了冰冷的鑒心池,脊骨第三節處的烙印鑽骨疼痛,不過數年來他早已習慣,聲色不動,靜立在廳堂中央。
不久,裴淨台便自屏風後踱步走來,道:“感覺如何?”
“回世叔,無心無恙,鑒心之水不曾入體。”
鑒心池正如其名,鑒心清欲,若心有雜念之人入池,池水便會入體拔出雜質,疼得人死去活來一遭。
“嗯,那便好,”裴淨台坐于主座,緩聲,“背後封印牽系你的畢生修為,萬不可大意,下次若有松動,不必等我提及,自到此處來穩固心境。”
裴無心颔首行禮:“是,無心知道了。”
“近來天象星盤異常,熒惑守心,七殺連珠,或有禍亂将至,你是裴家五代中唯一天生劍骨之體,你向來知這意味着什麼,對麼?”裴淨台音色冷冽,“我不希望你出亂子。”
他知,他自知。
從出生鑒出天資起,裴家規訓就已刻入他骨,他的名寫定了他的路。
裴無心垂首聽着。
“昨日掌門告知于我,凡間已有陰陽失調的征兆,怨鬼橫生,南甯郡發來急書,亟待修士協助,你待幾日境界徹底穩定下來,便去罷。”
“無心領命。”
裴淨台起身擺手:“嗯,退下罷。”
“世叔留步,”裴無心忽然開口,“世叔,無心有一事相問。”
裴淨台頓住:“何事?”
秘境渡劫,天雷幾近劈裂他的神魂,兇多吉少之時,一道劍意忽來相助。
那是裴淨台的劍意。但裴淨台并不在此處,待裴無心渡劫成功,睜眼手中隻餘灰燼。
于是裴無心算有些冒犯地問出了這個問題:“世叔近來可曾贈符于他人?”
“有一位,”裴淨台眸光微不可見地一動,“你想知那人是誰?”
“嗯。”
“為何?”
“秘境中那符助我順利渡劫,無心理應向其答謝。”
“嗯,”裴淨台神色自若,“那人你不必知曉,至于謝意,我會替你帶到,去罷。”
裴無心默了默,稱是,他見世叔離去,無由再留,轉身時餘光掠過什麼,一頓。
南側書架上,多了樣東西。
烏木靜堂内,滿室沉寂,因此那抹細細長長的色彩格格不入,也分外突出。
那條紮染發帶在畫像旁,于整齊書籍上軟軟散着,應該是剛被放下。
裴無心莫名受其牽引,再擡步時,眼前卻仍烙印着一抹金彩。
那發帶絕不是裴淨台的物件。
所以……會是誰的?
*
今日風好,一隻剛幹了彩的紙鸢自一個小院裡升起,慢悠悠地蕩在半空。
放眼整個巽風峰,在春日有閑心放風筝的,怕也就這一個弟子院了。
靴上獸牙吊墜随着步伐一晃一晃,忽地緩慢停下,随主人頓在原地。
一道視線穿過拐角院門,剛瞧見院中熟悉的單薄人影,清亮聲線就順着飄了過來。
“诶呀,我錯了,我錯了剪雲公子,是我臨陣脫逃置你不義,别氣嘛,讓我瞧瞧胳膊……”
此聲一出,劍鞘中原本安靜的劍刃微微震起,蠢蠢欲動地探出半寸,又被一隻手冷冷壓下。
院裡青年眉眼彎彎,扒拉着人家的手臂哄道:“呀,怎麼打成這樣,我給吹吹,吹吹就不痛了。”
旁邊剪雲哼一聲:“公子淨會說好聽話。”
“好吧,那你說,你最知道你們那師傅死闆固執,要是我出頭,管他三七二十一,定要一起罰,你忍心讓那戒尺也抽我身上嗎?”
“……”
晏困柳看到少年臉上猶豫,得逞一笑:“我就知道我們剪雲最好了,肯定不忍心,對不對。”
“……”
“你放心,我這就寫信向鶴清尊求情,讓你們師傅免了那什麼抄書跪罰,又不是什麼大事,不至于罰這麼重……”
剪雲歎氣:“算了,我以後不要打牌了。”
晏困柳瞧他:“真不打啦?”
剪雲咬牙:“不打。”
“當真?麻将也不打了,給你點炮連莊也不打了?”
“……”
“讓你彈腦瓜崩也不打了?”
“公子!”
“好好好……”
門外,仇欺雨駐足停留,臉色莫測片刻,似乎才恍覺自己的異常般,皺起了眉。
……他來這兒做什麼。
思緒回歸,他眸中晦暗,步子偏回正軌,轉去穆涼玉的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