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濃,飛蛾受光所引,一頭撞上了窗子,發出細微聲響。
嘩啦。
晏困柳阖眼趴在池邊,綁繃帶的手臂套着珠串晾在一旁,及膝烏發貼着脊背散于水中,猶如浮動海藻,起伏間吐出一口濕漉漉的氣:
“呼……”
無人能見之處,瑩白目錄正在上下滑動。
仇欺雨:-95.7%,穆涼玉:18%,裴無心:0%,裴淨台:29.3%,阿荼:±20%……
所有數字後面,那顆小小的蛋依舊是灰色。
晏困柳随意翻過。
阿荼不在怎麼還漲了5%……等等,那死人的興趣值竟然動了?
他立刻往上劃了劃。
早上瞧還是冷冰冰的-99.9%。漲了4.2%……想到他了,還是回來了?
其實他能大緻猜到那日仇欺雨扔下他的去向,幻境為對付鲛人王轉換妖身,估計體内靈力妖氣混亂得不行,不好再在人前僞裝,找個地兒靜修恢複去了。
這般想着,周身泡藥的池水絲絲滲入,藥效逐漸發作,晏困柳趴得懶散,骨頭疲累發酥,有了些許睡意。
他慢吞吞埋進臂間,腦中念頭混沌,恍惚間成了真,叫着他:
“晏困柳。”
絲毫不客氣的全名,冷冷的沒一點感情,這個世界也隻有一人會這麼叫他。
“……”他想應,但渾身沒一處能使上勁,沉得他連手指都擡不起來。
那人似乎又說了什麼,他沒聽清,累得難受,昏昏沉沉地在心裡嘟囔:
困死了,别喊。
在他即将沉入舒适的黑甜,忽地下颌被箍住,強制卡住他的齒間,逼出來的縫隙登時湧入一陣腥甜。
濃重鐵鏽味混着奇異香氣沖破了苦澀藥味,撲面而來,晏困柳被嗆得醒了八分,咳起來,耳邊水膜刹那破裂,一句話清晰無比地傳來:
“不想死就别泡了。”
“……”
男人骨節分明的手掐着那截蒼白的下巴尖,于燭光下對照出細微膚色差,水珠自手中人的臉頰滑落,順着滑入寬闊掌心,浸濕了他的袖口。
潮濕滑膩的觸感令人頗感不自在,仇欺雨一松手,就見人又軟塌塌地滑回池子,眼看水沒頭頂,他隻得一把又抓住人,皺眉:“醒醒。”
片刻,晏困柳的眼睫才顫了顫,勉強睜開半扇,眸光茫然閃爍。
什麼,不是夢?
軟綿綿的手扶住池邊,他一動,便感喉頭腥甜翻湧,滾燙液體一路向下,蔓延四肢百骸,帶來細密的酸痛意,對人不禁開口發問:
“……你給我喝了什麼?”聲音啞得不行。
仇欺雨擦掉指尖餘血:“毒藥。”
此話一落,那流竄的酸痛似乎受到命令般,立刻猛烈起來,刮骨抽筋般,疼得他心髒驟縮。
靠,真是毒藥?
他小口呼了兩口氣,試圖緩解疼痛,幽聲:“我要死了,做鬼都不會放過你的,仇欺雨……”
仇欺雨淡淡嗯了聲。
混蛋。
晏困柳真想撓那張死人臉兩下解恨,但他疼得頭暈眼花,伸出手亂撲兩下,不知抓到那塊衣料,手背因疼痛而緊繃,突出骨節仿佛要頂破了那層薄皮,伶仃無力。
“你這樣的,死後隻能是一戳就散的小鬼。”聲音自頭頂傳來,在他耳中悶響,一截指腹擦過他的唇角,留下短暫溫熱。
他下意識想張嘴,狠狠咬住。
最好是把那截拇指咬下來,氣死他了。
然而那手一觸即分,他側頭自然咬了個空,愈顯笨拙。片刻,他就感到了頭上一道細微氣流,似是低笑:
“……”
笑他是吧。
也不知是他氣過頭了,還是回光返照,身上劇痛恍惚間竟消解些許,力氣回歸兩分。
他果斷一撲,水聲嘩啦,不過腦子的去拔仇欺雨腰間劍柄,勢要同歸于盡。
甫一用力,鞘中認主的抱影竟真被他拔出三寸。
不過很快一隻手出現,把其壓了回去,斷了某人惱羞成怒的心思:
“别亂動。方才你喝的是我的血,如今妖血已流過你每處經脈,血契一成,隻要我意念稍動,那些血便會立刻絞進你的心髒,讓你……暴斃而亡。”
晏困柳動作一滞,被最後那四個字震住了。他緩緩擡頭,眸光濕潤,不可置信地看向那張面孔。
“那日秘境你所聽所見頗多,雖然這些日子你并未告知他人,但我向來厭惡意外,”仇欺雨擡手,撥開那粘在眼皮的發絲,露出下方兩點濕潤鮮亮的小紅痣,“保險起見,你的命還是捏在我手裡更為不錯。”
“……”
晏困柳對上那雙熟悉的冷瞳,沉默,忽然啪地打掉他臉上那隻手,轉身往池子沉了沉,隻留給身後人一個腦袋瓜。
仇欺雨手上挂了個淺淺的紅印,垂下。
片刻,他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