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将離,庭院中花早謝了,桃李樹單綠油油的一片,池塘成了無魚死水,倒映着晴朗日光。
看來看去,這裡也隻承載着那獨一日的記憶,但短暫得每處細節都足夠清晰。
他和瓦貓坐在欄上,燒着紙錢。紙灰翻飛,他盯着院中虛無的一點,久久未動。
離别對晏困柳來講,早不新鮮了。
不知多會兒,燒紙的火盆涼透,瓦貓七仰八叉呼呼大睡,他坐得有些累,往廊柱上靠了靠時,聽到腳步靠近。
“在想什麼?”仇欺雨問道。
“沒什麼,發會兒呆。”晏困柳将目光從陰涼處的青苔磚縫上扯下來,轉頭,“要走了嗎,走罷。”
仇欺雨壓下他的肩:“不急。”
晏困柳哦了聲,就繼續坐着。
仇欺雨站在廊下欄後,看着青年迎光的側臉:“你還記得之前在這裡,我有句話沒說全。”
“嗯。”
“那時你父親談起為你起的字,讓我想起了一些事,”仇欺雨擡手,指尖一筆一劃,“之前有人言我殺煞太重無所顧忌,給我起了一個名,欲壓下那注定之命。”
“什麼。”晏困柳頓了頓,才反應過來那虛描出的字,“惜……霭。”
惜霭。
說罷,他唇角不由自主地翹了下。
無他,這個名字太過文绉绉的,甚至有些女氣,同眼前這個人十分不配,像發配給孫猴子的緊箍咒。
仇欺雨任他笑,繼續道:“我厭惡這個名,束手束腳的不好聽,從來不用,在那時無人能迫我不想之事,有人喊我便叫他不能開口,到最後,知此名的隻我一人,無人再喚。”
晏困柳一手支着下巴,看着搖晃的枝葉。
“所以,”仇欺雨又道,“不想走的話就說不走。”
“……”
晏困柳心中一動,回頭看向他:“那我說不走的話,就不走了嗎?”
仇欺雨對上那雙發茫的眼,啟唇吐出一個字:“不。”
青年被堵了下,眼中茫然化作細碎的光,揚起拳打他,氣笑了:“那你說什麼——”
仇欺雨不動:“你真不走了嗎?”
又是沉默。過了會兒,晏困柳轉頭,留給人一個後腦勺,聲音悶悶的:“講什麼大道理。”
仇欺雨看着那後腦勺,手不自覺地執起背後一縷發,頓了頓道:“想哭的時候别笑。不好看。”
晏困柳深吸口氣,猛地打下那隻手:“滾,你煩不煩。”
手很快顯出道紅印,仇欺雨沒放手,撚了撚那縷發,墨眸映着某隻刺猬的身影,無聲揚了下唇角。
晏困柳卻彷佛背後長了眼睛:“你笑了是不是,看我哭你很高興?”
“沒有。”仇欺雨答道,“不高興。”
“鬼才信。”
晏困柳也不悶着了,幹脆正過頭,看回院裡的桃李樹,兩隻眼像清淩淩的玻璃珠,淚珠安靜地滾出,順着滑到下巴尖。
一滴接一滴,下了一場小雨。
仇欺雨便這樣看着。
許久,晏困柳才眨眨眼,弄掉眼中最後一滴水液,目光水洗過的清明。
仇欺雨揉了揉指尖上沾到的一滴雨:“好了?”
“嗯,”晏困柳抹了把臉,拍醒迷瞪的瓦貓,“走罷。”
仇欺雨看着人從欄杆上站起身:“哭這麼久,不愧叫小水。”
晏困柳面無表情地扭頭,擡起夾着木闆的傷臂,豎起中指。
仇欺雨挑眉:“這到底是什麼意思?”
晏困柳揮袖轉身,向廊外走去,懶聲:“不告訴你。”
後面瓦貓慢悠悠伸了個懶腰,才跳下欄杆,小跑幾步跟上。
晏困柳将前廳的布老虎收起來,跨出府門時一眼看到了個意外的人,腳步一頓:
“……裴公子。”
裴無心正立于府門一隻石獅子旁,玉冠羽袍,長身鶴立,身後劍柄的青色劍穗随風晃動。其出塵氣質吸引着偶爾路過兇宅門前的馬夫,投來奇怪的一眼,揮鞭加快馬步。
而裴無心視若無睹,一動未動得可與旁邊的石獅子相媲美,直到晏困柳的一聲。
他僵了僵,旋即嗯了聲,轉過身。
“裴公子怎麼在這兒站着,”晏困柳走下台階,“師姐他們找好落腳地了?”
裴無心颔首:“是,我領你們過去。”
“用個傳訊符的事,還勞裴公子走這一趟。”仇欺雨揮手阖上大門,走了出來,“真是辛苦了。”
裴無心解釋道:“我在附近探察是否還有怨鬼餘孽,順路。”
晏困柳把到嘴的“來了怎麼不說一聲”咽下去,轉而說一聲:“久等了。”
“嗯。”
他感到裴無心的視線,摸了下自己的臉,奇怪道:“我臉上有東西?”
“不,”裴無心神色遲疑,“你眼睛有些紅……還好麼?”
“沒事,好得很呢。”晏困柳笑,眼底的确沒了淤積陰霾,眼角處薄紅反顯得較往日更有氣色了些。
裴無心輕嗯一聲,想起那日廊中聽到的話,垂眼收回視線,袖下的手指蜷了蜷。
而晏困柳一雙明眸将其神色變換盡收,心緒流轉,此番這幾日放在腦後的疑問得了确認。
看來那日喊錯名字并非意外。
裴無心的确于他有些意思,很淺很淡,像是極力克制下的結果,他之前也未怎麼留心,倒沒注意這位興趣值為0的面癱選手何時起得心思。
怪哉怪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