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穆家又遞來了信,求助他去撈入了大牢的公子哥,能讓他紊亂的精神得到稍微喘息,用疲憊遮掩他快要裝不下的溫和。
那闖禍的公子哥正巧是穆家四房,他們用阿玉煅劍剩餘的碎骨威脅他,因此,盡管那人作惡多端,是個該死的,他還是應下了。
碎骨到手的當晚,他第一次做了個陳舊泛黃的夢。
粗糙的經書紙頁擦過他的指腹,模糊的溫語響在耳邊,牆縫中野草輕搖,淡黃小花頑強生長,他視野中隻有經書墨字和一角月白衣袍,但他知,旁邊是同他擁有相似面容的那人。
他垂着頭,不能挪動分毫,口也像下了禁制,魂魄屈居于這具存在舊時的軀殼中,無論怎麼努力,也聽不清另一人的話語:“……”
他眼眶漸酸,呼吸猶如被箍住般滞澀,心中惘然愈甚。
許久,所有的迷惘才皆彙聚成了耳際一句歎息:“涼玉。”
“……看看外面罷。”
啪嗒。
一顆水珠滑落,浸濕書頁上整齊的墨字,反而使其漸漸清晰,映入了視線。
——人自成籠。
咚!——
飛舟轟然撞上結界,風聲凜冽,穆涼玉看到急劇下落的青年,不遠處溫雪蟬的引月索迅速伸來,想要圈住晏困柳。
穆涼玉眼眸微動,指尖靈力亮光閃過,兀地打歪了那根銀紗鍊,緊接着身形扭轉,一把抱住了空中的人。
他緊緊抱住了晏困柳,手臂繃出青筋,埋頭進那單薄清香的肩窩,交纏的衣袂烈烈作響,他們呼嘯下墜。
他主動抓住了這一次。
他想,要是幹脆這樣死了,也算是短暫地掙脫了那令人窒息的鐐铐一刹。
什麼都不顧,永遠呆在一處的話,會怎麼樣呢?
破敗寂寥的村落中,篝火哔啵,他坐在青年旁邊,側頭,撞進了那雙浸在火光中的眼眸,明鏡似的映出了他的醜惡模樣。
很漂亮。漂亮得讓他退縮。
但這雙眼的主人果然是寬容的,連對他的反駁都認真而緩和,一直看着他。
穆涼玉忽地想起那天,他闖進晏困柳房間的那一幕——仇欺雨一手穩穩攬住了昏過去的青年,身後窗戶大開,危險已經遠離,清輝灑在兩人半身,契合得渾然天成。而他遲來一步,在原地怔愣須臾。
若他真的困住了晏困柳,還有那麼多人……不會善罷甘休的吧。
這樣還是不對的。臨時起意的幼稚計劃破了個洞,無地自容地退了場,蜷回滿是苔藓的角落。
天上的月華有幾次照拂他身,已經、已經很不錯了。
他想過,要是沒有眼前人,他可能就這樣接受了前方魂飛魄散的渾噩結局。
所以,他就再貪戀這最後一次。
巽風峰弟子院,穆涼玉将紙條放進紅紙包裹中,雙手捧起輕巧紙鶴穿過窗子,放它飛向空中。
來救他吧,像之前每一次一樣,來到結局之前救他吧,晏困柳。
*
‘叮,關鍵人物穆涼玉的記憶彩蛋播放結束!’
‘叮,強制任務更新!請宿主達成以下任務:1.毀掉穆涼玉和裴無心的結契大典,2.請對裴無心含淚說出以下台詞:裴無心,你最好做一輩子懦夫,最好這一輩子都無心無情……永遠忘記我。’
‘……?’
嗯?說什麼?
這什麼雷人台詞?還有台詞前面兩個字是怎麼回事?
含、淚?
晏困柳兩眼一黑,無力吐槽,咚地仰躺進床褥,又看了眼手上的紙條,随後頹然垂手。
雖然他對穆涼玉的異狀早有察覺,但那段雙子的記憶還是太驚人了,需要消化消化。
穆涼玉的湘淚竟然是人骨煅成的嗎……在玄陰山那天,晏困柳還拿它當菜刀用砍了厲不餍的脖子,然後随手摔到了地上。
啊,罪過罪過。
不過書中最後,穆涼玉的确至善道大成,殺死魔尊救濟世人,手中的湘淚也一躍成為天下神劍。
但他也确實——并不開心。
在讀者唾罵的結局中,他經曆過那些各個虐身虐心、強取豪奪火葬場等狗血情節,誰都沒選,形隻影單,一人一劍,最後還奔波在尋找聖器的路上,準備重新封印裂天淵。
這件事做完了之後呢?還有什麼信念支撐着他走下去嗎。
晏困柳轉頭埋進雲被中,蒙眼歎了口氣。
要不在大典那天,他帶幾包原來的熏香給穆涼玉吧?
嗯……他在那天換回這熏香也行。想抱就抱一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