妘不墜見慣了生離死别。許是天地靈氣之故,舊世修士壽命本就比今世修士短暫許多,後又曆經滅世大劫,身畔親友早死得隻剩同為真仙之身的姜見微了。可隻在短短時日便見得一人少年與暮年,終不免有些感慨惆怅。
“你說得對,天下風光,四時不同,歲歲亦不同。我上一次遠行,已是百年前,想來如今外邊已變了副模樣,總應去走走看看。”
“也好。前路順遂。”
“借你吉言,有緣再會。”
阿竹向她行了一禮,身側靈力忽湧,旋即雙手結印,往虛空中一踏,竟霎時消失在妘不墜眼前。
“對了,這石上符文之事莫往外提,也不可抄錄記載,小心引來天罰!”
妘不墜應了一聲,心下訝異,暗自感知一番,周遭已全無阿竹氣息,想來已離得遠了。
她所使功法,與第一式瞬移之法差異極大,莫非是那隕生石上第四式?
——眼下自己才将第二式參透,隻能隐隐約約窺得些許第三式威能,似乎破壞性頗強,絕不是如此。第五式阿竹未能記下,也排除掉,就隻剩第四式了。
妘不墜目光落回那塊怪石上,仔仔細細記下每縷金光落處,便心滿意足折轉而去。
倒是比預料中順利得多。
最後一縷天光也徹底黯淡下去,月隐在濃雲裡,夜色籠罩整座幽寒谷,寒氣似更盛了些。唯獨那絲絲縷縷紮入石中的金光将四下照亮,散出微弱溫暖氣息。
不過再往前走些,便徹底走進夜色裡了。妘不墜回頭望了一眼,一團火聚于指尖,熾烈着,輕躍着。
約莫一個時辰過去,她再次抵達山巅,卻不急着踏入另一面毒瘴,稍顯艱難辨别過方向,沿着山巒走勢前行一段,腳下土石坑坑窪窪起起伏伏,仿佛踩着神龍脊背一般。
自千年前學會馭器術開始,她再沒有用雙腿踏踏實實走過這樣長路途。某一刹真似回到年少時,孤身一人揣着明燭走過千條川萬重山,在無數長夜裡擔憂下一頓餐飯。
饑困渴冷連同那時在她眼中可怕至極的走獸兇禽無一不常來索命,偏偏她倒楣透頂,往哪邊走都往往撞上。無從選,無可避。
可她竟然活了下來,活到了師姊帶她回去,活到了名揚天下活到了飛升劫臨活到了舊世傾覆活到了——如今,當下,此刻。
妘不墜一步步向前走着,絞殺過數不盡生機的毒瘴仍奮力向她襲來,比從前那些飛禽走獸兇險得多,可她再不必懼怕了。她眼中映着兩團火,微弱又蓬勃。
“人間夜明之火,照日月不照之處,明天地未明之時。”
她忽想起舊時所學此句,便輕輕念出來,腳步漸止。
“來時應該是這裡了。”
遁地術果然好使,不消多時便抵達山腳。妘不墜拍拍衣上塵土,一躍而起。
“能飛就是好啊。”
她長舒一口氣,自在旋身稍催動靈力便飛過數裡去,頓覺輕松。
一絲邪氣掠過身畔。
“嗯?”
妘不墜心間驟然一凜,迅速鎖定邪氣來處,擡眼一看,果見遠處火光沖天,即刻趕去。
臨泉城。
隻稍近些,血腥氣撲面而來,哭喊哀嚎聲不絕于耳,不知城内該是何等慘狀。
妘不墜飛至城池上空,隻見南邊東邊街口,各一頭三丈餘高邪祟正悠哉遊哉追趕慌亂人群,尾一擺,一片房屋頓時傾塌成廢墟。
“邪物敢爾!”
妘不墜盯準一處,俯沖而下,一掌拍去。
隻見赤光一曳,那邪祟不及躲閃,已霎時爆碎開來。下一瞬天光垂落,将那小山似的碎片漿液邪氣一卷,頃刻間便幹幹淨淨,仿佛方才邪祟隻是幻覺一般。
身後人群呆住,随即一人沖上前,抓住妘不墜衣袖,顫抖着絮絮叨叨道:“大俠,求你,救救我兒吧,求你……”
妘不墜轉過身:“她在哪兒?”
那人指向不遠處廢墟,哭道:“她被埋在那底下了,我……沒能帶出她……”
妘不墜遲疑片刻,為難看向人群:“東邊還有頭邪祟作亂,我要先趕去鏟除。你先讓她們搭把手試試,我去去就回。”
語罷,妘不墜将衣袖抽出,決然向東邊那街口趕去,又是行雲流水般解決掉那邪祟,速速往南邊趕回。
一道銀光揮落,直迎妘不墜劈來!
妘不墜微一蹙眉,擡手一擋,不予理會,繼續趕去。
那靈怪不依不饒,又幾道銀光攔去她去路,灼灼逼人。
妘不墜停下腳步,擡眼睨向一片虛空,冷聲道:“此事與你們無關,我眼下也無心與你算那日偷襲之賬。你不是我對手,快快收手離開,否則休怪我出手無情!”
自修為大漲後,感知力自也提升不少,對付此靈怪隐身之術倒是不需翻墨提醒了。
那靈怪現出身來,握緊手中法器:“我不會走!”
妘不墜不再多言,連玄晖也懶得召來,縱身揮袖向那靈怪一拍。
那靈怪催動靈力,禦法器抵擋,銀光熠熠連成一道屏障。卻見眼前赤光一閃,屏障即碎,整個人頓時倒飛出去。
她咬牙,忍下劇痛,即刻折轉來,又向妘不墜襲去。
“你瘋了!”
妘不墜微驚,實覺莫名其妙。稍稍催動靈力,腕間赤線飛出,将那靈怪定在半空中,随後輕一揮手,登時将其抛去百丈開外,直落至臨泉城外。
“好自為之!”
雖不見被她攔住,加上斬滅邪祟那一小陣兒,卻也耽擱了一盞茶的工夫。待得妘不墜再趕至南邊街口,衆人已合力清理掉坍塌的梁柱碎瓦,立在一旁。
方才拉住妘不墜衣袖那人被圍在人群中間,伏在地上,被數人勸着,卻是哭得撕心裂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