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垂下眸後,裴璋恰好對上了她光裸的足。花瓣似的腳趾微微蜷着,同樣泛着一層粉光。
他不由略有幾分啞然。
阮窈循着他的目光,立時将腳縮到裙裾之下,嗓音裡含着怒,“公子既在屋中,為何不出聲,這豈是君子所為?”
她說話的同時,裴璋也早移開了眼,語氣平靜地提醒她,“季娘子,這是我的住所。”
他午後才回,本是為取上次遺留的書而來。阮窈推門跑進來時,裴璋正欲提醒,她已匆匆踢了鞋,像隻靈活的鳥雀。
她眸中本含着愠色,聽見裴璋微涼的語氣後,忽而蹙眉盯着他,不知在想些什麼。
“是我的錯……”阮窈沉默了一會兒,眉心仍緊擰着,“還請公子莫要與我計較,我馬上就走。”
裴璋不禁有幾分好奇,不動聲色地看着她。
不久前連劍都情願擋的人,卻并未借此時機黏糊着向自己撒嬌,眼中的惱怒也并非作僞,這回竟好似真心動氣。
是因為他要送她去梁郡嗎?
阮窈對上裴璋的目光,心中更覺得不痛快。
濕漉漉的發辮垂在頸側,像是他漆黑的眸,無端令她感到一陣冷意。
窗外雨聲嘩啦,二人離得近,她幾乎可以聽到他的心跳聲。
而裴璋仍是一副波瀾不興的神情,又哪有半分被色所動的樣子。
興許端容公主說的不錯,他真是斷袖也未可知。
事已至此,權當是她自找的。
阮窈匆匆忙忙就想離開,裴璋卻微一蹙眉,仿佛瞧見了什麼異樣,繼而轉開眼,“娘子衣衫亂了。”
她一怔,低頭望去,這才察覺自己衣帶已然松散,瞬時間更是羞惱,連忙擡手掩住,彎身拎起繡鞋便奪門而出,連傘都不曾拿。
裴璋在木架前站着,眼前仍是方才居高臨下望着她時,不經意間看見的畫面。
透過略微松散的衣襟,可以見得她纖弱的後背,及順着肩胛骨延伸而出的猙獰疤痕。
裴璋神色淡淡地垂下眸,過了好一會兒,緩緩将傘又放回到了架上。
*
阮窈不想再同裴璋待在一處,但她也不是傻子。
她冒雨跑到另一間别苑檐下坐着,直等到雨差不多停了,才回去住處。
“娘子發髻怎的散了……”品姜疑惑不已。
阮窈便細聲細氣地哄她,重又坐在鏡台前,任品姜為她梳了個垂髻。
又過了一日,阮窈去往攜芳榭,卻從侍女嘴中得知端容公主一大早便離了建康的消息。
她始料未及,不禁僵在原地,連腦子都有些發木。
阮窈追着侍女問了許久,才知曉似乎是驸馬何硯在洛陽又傳出些風流韻事,公主收到信箋,不顧水患也要回洛陽。
“竟如此突然……”她失魂落魄地喃喃自語。
侍女不敢随意多說驸馬的事,唯恐惹火上身,卻在聽聞阮窈這話之後連連點頭。
“是呀,公主原是打算再住一陣子的……”
她扯了個勉強的笑,手卻在衣袖裡緊緊攥成拳。
不斷事與願違,她整個人都被拉來扯去,任由命運捏圓捏扁……
真是時運不濟。
*
連日鬧水患,官吏在建康城内設了好幾處粥鋪和藥坊,赈濟災荒。
與此同時,又有專人召集災民修築城牆與河道。
正當建康城的災情有所減緩時,一夥災民不知怎的,竟哭求到了燕照園外,苦苦哀求着要見裴氏的長公子。
為首之人鸠形鹄面,自稱是丹徒人,說是家鄉水患十分嚴重,當地縣令與鄉紳串通一氣謊報災情,更私吞赈災銀。
他們求救無門,這才沿路從丹徒流亡至此,壯着膽子來上告。
這夥災民中不乏老弱病殘,更有幾人病得奄奄一息。
裴璋知曉此事後,先行差人傳訊回洛陽,又修書告知吳郡太守,着人在園外尋空地臨時設下營帳,暫且收容了傷病之人。
不想消息傳得極快,短短幾日,又有别處的災民聞訊而來,園外的粥鋪愈發忙碌,連品姜都要隔日便去鋪裡幫忙。
裴璋被水患所牽絆,仍未動身回洛陽。
聽聞陸九叙奉命負責此事,時時會去營地查視,阮窈便自發随品姜同去,也好見機看看能否從他嘴裡探聽消息。
望着臉黃肌瘦的災民,她嘴裡不禁發苦,心中也稱不上好受。
時逢亂世,即便她并無資格同情旁人,可憐憫之心到底是人之常情。
阮窈待在粥鋪裡和品姜一同施粥,她生得貌美,言行也親善,所在的鋪位很快便被人圍了起來。
施粥間隙,她正揉着酸脹的手腕,忽地聽聞外圍有人驚聲大叫:“不好了——走水了!”
營帳的方向很快燃起火光,衆人霎時間亂成一團,淆亂不堪。
阮窈目力好,一眼見到遠處有夥股匪氣勢洶洶沖着粥鋪所在的方向而來,立馬去拽品姜。
“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