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路的中央,橫停着一輛公交車。遠觀的時候還難以置信,好好的一輛車,究竟遭遇了什麼才會變成一塊巨大的廢鐵。
車身上全都是巨大的劃痕,鐵皮外翻,已然看不出原有的模樣。上下的車門都被外力擠壓變形,徒手不可能再打開。
魏清掏出手機,信号格為零。
他面不改色地拍下了尾部的車牌号碼,和圖庫裡的照片對照。确實是莊遙生有可能坐上的一班車。既然車留在了這裡,他人一定走不遠。
擡頭的一瞬,魏清看見後窗上驚心動魄的紅手印,心跳停了一拍。
電視大的窗戶上,滿屏的血迹,無聲地叙述着在這裡發生過的每一幕。
車内會不會有屍體?會不會有一個灰白色頭發的人?魏清極力不讓自己往那些方面去想,圍着公交車走了一圈,終于發現了唯一一個可以進入的缺口——被打碎的玻璃窗。
看來襲擊就是從這裡開始的。
用外套包裹着手臂清理掉所有的玻璃渣,魏清輕而易舉地翻進了車内。
不過眼前的景象,用地獄來形容也不為過。
魏清的嘴角抽了抽,伸手捂住了鼻子,檢查着車内的一切。就算封住了口鼻,腥臭味還是不斷地湧入鼻腔,熏得人生理性反胃。
駕駛座上的東西擺放整齊,安全帶也自然歸位,所有的操作盤都靈敏,唯獨沒有辦法啟動車輛。至少司機離開了這裡,或許還活着。他是最熟悉這條路線的人,最近有沒有什麼異常,最先注意到的也是他。如果能找到司機,說不定可以問清楚副本産生的契機。
然後,就是中間的空地,也是血迹最亂的地方。可以看出,從各個方向延伸而來的拖拽狀血迹,最後都彙聚在了這裡。魏清半蹲下,伸出手指摩挲了一下。血迹已經幹了,就算有人遇害,也是好幾天以前的事情。至于為什麼最多痕迹的地方空蕩蕩什麼都沒有,隻能說,原來被堆在這個位置的東西,已經被兇手們吃了個幹淨。
最後,就是車尾。剛進來的時候魏清就注意到了,後座上東倒西歪的大物件。仔細檢查後可以确認,一共有四具屍體,都被撕咬得面目全非,肚子已經掏空了,隻剩下一具空殼。四位死者,從衣着和體态上看都是老人,想必在遇險時也沒有做太多的掙紮,隻是死亡的過程中痛苦了一點。
奇怪。那吸引魏清進來查看的血手印,是誰拍上去的?
電光火石間,魏清仿佛看見了深不見底的湖水,水面上倒映着一個房間。兩個年輕男人打開房間門,從包裡掏出幾個罐頭和幾瓶水,默不作聲地碼在地上,然後關門退場。他的耳邊除了若有若無的水聲,連開關門的聲音也聽不見。對應的,房間裡有四個人,其中有一個老人,一個穿碎花裙的滿臉淚痕的女人,還有兩個孩子。
水中倒影到這裡就結束了。
雖然隻看了一眼,魏清可以确定以及肯定,打開門的那個戴兜帽的,就是莊遙生。而那些躲在房間裡的人,就是公交車上幸存的乘客。隻有部分人外出尋找食物,也就意味着在房間外面有危險,也許和襲擊車内老人的是同一批。
不過,這個場面有一點違和感。
魏清通過了驅魔師考試,對協會的規定也有了一定的了解。初見《村莊》時,莊遙生說的一堆話裡,恐怕隻有一半是真的,另一半是诓他的。可見這家夥并不是什麼老好人,隻是一個純粹的驅魔信仰者。
這樣的莊遙生,怎麼可能去為别人找水和食物?
幾乎是自然反應,魏清聯想到了協會方的證詞。他們表示,莊先生在從安吉爾副本裡出來的時候就不太對勁。
一個大型副本,就能把一個連正義都不相信的人變成一位和藹可親的大善人?
魏清不會相信這種顯而易見的謊言。他更傾向于那群人和莊遙生之間發生了什麼,從而導緻了這種互幫互助的現狀。
努力說服了自己後,魏清準備離開車内。這裡的空氣實在是太悶,氣味也讓人難以忍受。用摩托代步,應該用不了多少時間就能追上莊遙生。
如果能再多待上一會兒,或許他就能發現,在一具佝偻老人的身下,藏着一個凍死的孩童。她的身上除了擦傷之外沒有任何傷口,隻是單純地因為缺少食物和溫度驟降,在沒能搞懂的恐懼中一睡不起。
他是一個推銷員。
從15歲初中畢業開始,他就開始幹這一行了。
他負責的商品從具備淨化皮膚的肥皂到省油補鐵的平底鍋應有盡有。因此走街串巷也是工作的一部分。和大爺大媽門唠唠嗑,然後推銷一下他們團隊負責的最新産品。
其實他也知道,這些貨物來路不明,不過他的任務隻有把它們賣出去,然後抽取提成。滞銷的時候就要拉動那些關系遠的親戚,把東西誇得天花亂墜,然後再表露一下心意,打一個大膽的五折内部價。熱賣的時候就要開始物色下一個住宅區,因為好馬不吃回頭草。
不過,他從來不會和上下的鄰居們說起自己的業務。他怕哪天有人買了,會回來找他算賬。
坑蒙拐騙了十幾年,他銀行卡存款後面的零越來越多。于是便想着,怎麼也該把自家的老娘接到城裡,買上一棟上好的洋房,好吃好喝供着。人苦一輩子,可不能苦了生他養他的媽。
這不,還在回老家的路上,就撞了鬼。汽車一路開,不管怎麼樣,兩側的景色都似曾相識。起初他以為是鬼打牆,也就是被鬼魂所困,不斷地經過同一段路。但是他還沒有做好準備,車突然就停了下來。
要下去嗎?真的會有女鬼來索命嗎?沖着幹了虧心事的人來的?
他混亂了好久,可是一看手表,指針才走過兩分鐘。
這時,他的同行——也算是同行吧,業務比他要體面一些——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有一個帶兜帽的人下了車。
幹這一行的,多多少少都能讀懂些人心。你哪裡有難處,哪裡得意,隻消聊上兩句,甚至對視一眼,就能猜出個八分。
比如那對穿登山裝的夫妻,面色僵硬,也不常說話,十有八九家庭關系不和睦。再比如說那個穿碎花裙的女孩,一定是遇到了堪比人生轉折點的選擇,面容惆怅,定是個可憐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