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漆黑的天幕,吹滅搖曳的燭火,隻剩留着縫隙的窗棱,偷偷溜進一束月光,照一點亮。
半人高的窗棱推開,人影閃進,沒有一絲聲響,輕巧的步伐将不合儀的行為做得潇灑又優雅。
“裴小侯爺如今竟是連正門都不走了。”
李明月的聲音從玉屏後床帳傳出,泠泠清響,如石子投入湖面。
“什麼叫一個兩個,你在宴席上出去那會兒遇到誰尾随你?”
裴既林在窗前站定,卻沒靠近内室,避嫌般将面轉朝窗,聲音磁性清潤,帶些意氣。
他對自己之舉也沒那麼坦然。
“你倒沒有否認自己。”
“宴席那會兒是秦佑承,想來秦佑澤平安回來給了他不少的打擊,今夜不知發了什麼瘋,攔着我說些有的沒的。你呢,小侯爺又是什麼事如此大費周章?”
“……是他啊。”裴既林眼睫低垂,皺了眉思索。
看不懂他利落地翻完窗又扭頭避嫌的做派,李明月索性由着他,她關心的另有其事。
他們倆之間還有什麼别的秘密,不就那一個?
李明月自顧自猜着,一下子坐起,隔着層疊紗帳掩不住她身影。
“難不成是今夜還有人發現了喬姎之父為李高蓬?”
“嗯?不是,除了李都尉自己,暫時看起來還沒有别人……說起來,李都尉那邊怎麼樣?”他關心起她的事來。
“看他那樣兒,不像有膽氣相認,秦佑澤若有本事,就挨家挨戶地搜家,直到把都尉府的那半枚玉佩找出來。”
“還是謹慎點為好,你有沒有找人盯着?有可靠的人嗎,要不要我幫忙……”
“已經找了,不用你費心,所以你今夜來究竟有何事,就是來問我這個?”
李明月被他不緊不慢的語調弄得不耐煩,她飲了酒,又吹了風,還廢了神,現下酒勁兒上來,身上燥熱。
“……”
“?”
裴既林思索着,難得猶豫起來,不知怎麼跟她講,隻是他的一點兒顧慮,沒有依據,看她現在好像也沒事……
李明月見他半響未出聲,但高挺清潤身影隔着雕花玉屏還若隐若現,她遲遲的醉意真的有些上來了,讓她急躁,耐心耗盡。
撥開帷帳,攏起薄衫,起身下榻。
裴既林聽見了她聲響的,但他沒動,也沒回頭。披着夜露立在窗前,眉目疏淡,指尖無意識地敲擊着窗棱,像在煩惱。
裴小侯爺也會有煩惱嗎?
可那哒哒一下一下,一下一下。
像無言暗語,心聲觸手可及。
李明月被冒出的不合時宜想法攪動心神,還是壓住躁火,她伸了伸手,輕拽他衣袖。
裴既林不說話,她害怕,怕是什麼天大之事,連他都無法解決。
“到底怎麼了?你别不說話。”
她月華銀線鈎織的薄袖似有似無地觸碰到他的手背,留下難以言喻的撫觸,又飛速消去,像鈎子一樣吊着他。
清媚的眼眸上擡看他,像夜間起的霧。
她從背後靠得很近,為防被人發現,聲音壓得低低私語,熱氣撲灑到他清俊面頰,掩不住的幽蘭芬芳,馥郁迷人。
他也由此确定。
被她一扯,回頭,溫和朝她笑笑,似是安撫她,幹淨又無奈,讓人想起覆着雪的寒松。
拉着她走到前夜交談的座椅,倒了兩杯冷茶。還是太過昏暗,茶灑到了桌上些許,浸濕他細長分明的手指。
“好暗,夜明珠呢。”清朗的聲音響起,敲響室内混沌。
她警惕地提醒:“噓,低聲些,拿什麼夜明珠……”
難道他們是能秉燭夜談的關系嗎。
讀懂她意,再次讓他的聲音變得像她低啞。
裴既林喉結吞咽,默認了她的說法,與她一起隐入朦胧的暗色中。讓熄滅的燈炷,與關在匣子裡的夜明珠給予不合禮法的會面安全感。
将茶推到她手邊,冰涼的杯身乍然觸得她一哆嗦,指腹似有似無的相碰,李明月蜷縮了下手指。
“你身上很熱。”
裴既林正襟危坐,清瘦的輪廓在暗色中模糊出張力,推茶杯的手并沒有收回來,反而随意地搭在那裡,擡手可觸。
“——而且,香氣,與平時不太一樣。”
“你沒注意嗎?”
“?”
孟浪地不像裴小侯爺說出的話,可确确實實從他口中說出,又因過于坦然,顯得更不正常。
李明月被他突然消失的距離感搞得一愣,真的下意識嗅聞起來身上的香氣。
她自己聞不出來,大概是胭脂水粉氣罷,小娘子身上多多少少都會沾些。
也可能是蹭上的茶香?無意中飲下的酒香?還是椒德宮燃着的果香?
可裴既林為了這點微不可聞的香氣過來……那可是端方俊逸,彬質守禮的裴小侯爺,從不行出格之事。
靜安郡主收起剛剛散漫無畏的勁兒,屈尊降貴地擡手摸了摸他的額頭,給予他殊榮。
“裴小侯爺,你今夜是沒飲酒吧,飲酒的是我。難不成我出去透風時你喝多了我沒看見?”
暗色中看見她瑩瑩的目光,似乎非常真情實感地擔心裴既林喝多腦子燒壞,變成拖油瓶,今夜來此處發酒瘋。
她眼前已然浮現明天一早,在太後森然目光下跪着認錯的二人,被打發到城郊的普陀寺關到白發終老。